傅华最初以为自己已经不为所动了,但是在看到养父转身的那个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崩溃起来,心里如被一股悲怆的力量给撕裂,深入骨髓的疼痛瞬间齐齐涌上。他哽咽起来,不敢再看吴美莹,忽然起身冲出了家门。
他一直走,没有停下,没有叫出租车,也无视于眼前的车水马龙,就这样在行人的诧异中,双眼迷离,挫败般地、软绵绵地走着。天色茫茫,渐渐黑了,秋寒不期而至。他再一次无力地蹲在地上。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修行。这些傅华都是知道的。他记忆深处是母亲模糊的面容,在自己三岁多的时候才被养父从孤儿院里领回家,那时候,他总是躲在墙角,悄悄看着养父自己在台案上画图,之后就是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沉浸在在珐琅的梦里,却是极少和自己亲近,偶而才会用深沉的眼光看自己一眼。
但养父可能不知道,那样的眼神对傅华来说,不是温暖,不是呵护,是无休无止的期待。他知道那种期待是渴望自己“一飞冲天”的奇迹。但是傅华知道,自己骨子里流淌着些不安的血液,他不想和养父一样,一辈子都窝在屋子里做珐琅,他想要的生活,是动态的,不断变化的精彩。
于是,他去学攀援、学滑冰,却不慎摔伤了膝盖骨,每到阴天下雨,腿部就会隐隐作痛。医生说这样的腿不适合远行,需要休养。他觉得自己的梦境破灭了,便去后海的酒吧里找醉,醉意的人生最是荒唐,也因此惹上了牢狱之灾。
当吴美莹如空谷幽兰一般出现了,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重新复活了。他也知道手中的破铜坯经过无数的日日夜夜匠心凝聚会最终变为华美的器物,那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但这条路好长,那样灵性智慧的姑娘会愿意看自己一眼吗?他觉得自己很不堪,年华如流光,稍纵即逝,再也追不回过去的梦了。
一阵熟悉的兰花香若隐若现,一副曼妙温暖的躯体紧紧挨着自己坐下来:“华哥,这些天我看到的不仅仅是怎么做珐琅,怎么沟通设计图案,我还看到你丰富的内心。”
“什么?”傅华惊呆了,抬头看到吴美莹正浅笑,“你一直跟着我?”
吴美莹点头:“我觉得你发泄一下也是好的。做器物是件安静的事儿,私心杂念太重了,就失去了纯正与庄重的本意了。我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傅华怯怯地看了一眼,这个姑娘的眼里在路灯下流泻出来一种自己看不懂的华光,她静静地说:“烟火人生里,我们就这样平静地走着,从来没有发现过,在我们素淡平凡的表象之外,还潜藏着另外一个“我”,也是另外一个不同的“我”。无论是飞扬灵动的、活泼开朗的还是痛苦哀伤的“我”,都是我们一生渴求着的贴近心灵更加真实的内在。”傅华惊讶地看着吴美莹,心中被撼动了。
“画画也好,在珐琅也好,都是在寻找自己,你还没有找到自己,但是我已经看到你的另外一个‘我’了。”
傅华皱着眉问道:“你真的看到另外一个‘我’?”
吴美莹浅笑:“看到了,现在虽然很黑,但还是看到了。”
夜色茫茫,傅华看到身后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辆,忽然感到这个女孩子给了自己好好生活的勇气和希望,他甩了一下头,抿着嘴“嘿嘿"干笑了几声:“听人劝吃饱饭,既然这样,就听你一回,回去,好好做珐琅去!”
吴美莹很自然地垮起他的胳膊,说:“走,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