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圆月当空,蒙着雾纱般的大大一轮,繁星密密坠成一片儿。周安心往东偏屋瞧了两眼,心里念叨,苏太公这会儿跟着苏一一块儿不仗义,难事当头上不给他们情面儿。这事儿要想法子,而这法子不论好坏,便全是他苏太公逼出来的。
她在心里思量了一个晚上,浅浅睡了两个时辰,天还没亮透,便叫周大娘叫了起来。忙活了这么些日子,今儿才正经地把喜事办上。家里请的大厨帮杂尽数都到了,摆下几十样儿菜色来烧热了锅灶。那红花细穗的花轿里的红烛已烧了干净,吹鼓手上门候着,只待一块儿到沈家大宅里带新娘子。
而那沈家大宅里,也是相似的一番光景。花簇灯笼挂了满府,下人们步子匆忙碎碎,不比周家那小家小院儿的不需撵路。三小姐出嫁这事儿是府上沈大奶奶一手料理的,并不见一星儿差错,桩桩件件儿都打理得甚为妥帖。沈夫人是落闲的,便不时拉着沈三小姐说些体己话。闺女要嫁人了,该嘱咐的一句也不能少,怕她做人媳妇儿受委屈。
沈三小姐曼柔今一夜里未睡几个时辰,四更的梆鼓一响,她就再没闭过眼。抽了枕边儿的白缎帕子绞手指,蜜蜜想着往后要与她的周郎双宿双/飞,何等快活自在。熬了许多日子,总算是见着头了。
沈夫人五更天的时候来敲门,进屋里来与她说话。沈曼柔掀了被子下床,披了件碎花蓝袄子与她炕上坐去。她给沈夫人斟茶,说:“女儿走了,往后不能孝敬娘了,娘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能有什么?”沈夫人伸了手去接沈曼柔递过来的黑瓷圆肚小杯儿,吃下半杯茶,往炕几上搁,“这家里除了你爹,无人能给我委屈受。倒是你,不听劝,要嫁入那样儿的人家,不知什么了局。”
沈曼柔一面吃茶一面盯着沈夫人小指上的玳瑁蓝珠护甲,嘴上徐徐吹了两口气儿,“安良对我好,娘您不必担心。这世上,除了爹和娘,就数他对我最好。他又是极为有才华的,定然不会让女儿受了委屈。等明儿考了状元,爹就不会这么瞧不上他了。”
“你是不知柴米油盐的日子是何罢了。”沈夫人叹气,“咱们拦不住,遂你的愿,往后是好是坏,都得你自个儿受着。你爹不给你田亩铺子,但凡生利的一样儿不许给你,你也别怨他。他是望你好,这会儿也是真生气呢。虽应下了婚事,到底心里的坎儿过不去。你眼下当那秀才是个宝贝,不知他日后会如何。你婆婆和你小姑,又是不是好相处。”
沈夫人絮叨说着,但瞧见沈曼柔脸上现了离神的表情,她知道这话儿又是废话了。她不去体验一番,永远不知人话里说的那是什么意思。索性也不说了,只道:“罢了,都这时候了,我也不再与你说这一宗了。我从自个儿的嫁妆里抽了一百两金子出来,与你带上。你好生收着,不得已万莫拿出来。嫁人就是过得人家的日子,没有自个儿贴补的道理。你若把钱都花光了,最后没了倚仗,怕是难熬。你爹放了话,婚后不准沈家接济你们度日,你心里要有考量。”
“嗯。”沈曼柔点头,敷衍般地应声儿,“娘我知道了。”
沈夫人摇头,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心里只想着周安良是如何如何好,其他的一概不顾。说起婆婆小姑如何,她只一句“安良会护我的”尽数堵了人家的话。她又是从小娇惯着养大的,也不知银子金子值什么。怕就怕婚后叫人掏空了,后悔都来不及。偏她这会儿听不下去,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沈夫人不再费口舌,扬声儿叫丫鬟,“把梳头婆叫进来吧,给三姑娘上头。”
上头是个礼数,一面梳还要一面大声说喜辞——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