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统,我一时也不信,但萧合达的小儿子不似作假,一家子作假做到这份上未免可笑。”
火盆之侧,一日内往来三次,驱驰上百里的郭浩累的面色发红,气喘吁吁,然后依然认真拱手相对。“按照萧合达小儿子的说法,嵬名察哥宥州聚兵,准备回援,不得已对各州大将说了实话……说是宋军……说是有一股王师,不下三万,大约是三四日前便突破了峡口,兴庆府危急!盐州兵马是他得到西夏国主旨意后仓促发的最近援军,然后铁鹞子也早早发往了灵州,现在聚集各部,正要聚大兵西向勤王。至于萧合达,嵬名察哥也有言语,说是非常之时,请他稍作体谅,然后便当众夺了他的军权以嵬名云哥代替,又将他幽禁在宥州州府。”
“若如此,他如何让自己小儿子跑出来的?”出乎意料,听完对方进一步描述后,吴玠反而冷静了下来。
“按照他小儿子说法,嵬名察哥软禁他后,连宥州兵马尚未聚集妥当,昨日便匆匆率些许部众动身西行了,而萧合达趁机与嵬名察哥留下的监军嵬名仁礼求情,让次子、幼子归夏州告部属家人平安,嵬名仁礼是个儒生,便满口答应……中途幼子偷偷离队,驰了五六个时辰,换了三五匹马,绕行自家控制的妥当蕃部,这才到了平戎寨。”郭浩赶紧应对。“末将也不敢犹豫,问清楚以后,便直接过来了。”
吴玠闻言并未有多余回应,而是捡起地上衣服披在身上,就在堂前窄院中踱步不止。
话说,和郭浩不同……吴玠掌握的情报其实是非常多的。
比如说岳飞从屈吴山掉头后,第一时间向行在汇报,而按照彼时赵官家的‘托管模式’,这种级别的军情直接在京兆那里便掉头向吴玠这里转过来了,反而是赵官家后来从吴玠这里看到的抄报。
换言之,吴晋卿一开始便晓得岳飞是往兴庆府去了,当盐州的部队第一时间撤离时,他便已经开始考虑某种可能性了。
但是问题在于,这种可能性太过于夸张,仅凭一个盐州守军的异动,他是不可能动手的。
毕竟嘛,赵官家又一次把整个东线指挥权交给了他,他必须得负责,必须得要在可能性、成功概率与战果之间寻找一个平衡。
相对而言,郭浩的那些想法,吴玠当然也一清二楚……人家岳飞这般功劳了,你吴玠一辈子可能追上去?连曲大这次都要咸鱼翻身,来个建节之功了,你吴玠不慌?还有刘錡……刘氏兄弟、吴氏兄弟在西军内里可是一直有说法的。
而且,这种想法吴玠并不觉得可笑,他也是二十年西军出身,心里也放不下这些东西,恰恰相反,有些东西他考虑的比郭浩还多。
但越是如此,越要讲一个策划妥当。
而且在策划妥当之余,还要将一个真真切切的战机握在手里,然后孤注一掷……就好像岳飞曲端此番做的那样。
“传我军令。”吴玠望着头顶的半大月亮看了半日,忽然开口。“追加军令给吴璘,让他全军进发,速速进取延安,有多大本事就用双倍的力气……不要管任何坛坛罐罐,扔下雕阴山大营,全军去猛攻甘泉!”
吴拱拱手称是,便要回身去写军令,而郭浩一时大急,还要再劝。
“都不要急……说完再去。”吴玠长呼吸了一口气,继续严肃传令。“写信给延安郡王,说明此事,请他务必出全力,攻临真、延长,让活女首尾不得相顾。”
吴拱再度拱手,表示明白。
“我再亲自写封奏疏,请官家北上,带着御营左军最少一万精锐来……来鄜州!”
随着吴玠这次遥遥拱手,郭浩终于稍有醒悟。
“最后趁西夏主力西走,嵬名云哥去夏州收拢兵马,咱们即刻出兵,猛攻横山……看他回不回头!”
“出多少兵?”郭浩没有忍住。
“有多少出多少!”吴玠猛地回头。“你出龙州,我亲自出洪州,各发万人,环州那里也让杨政出兵,不管有多少兵,几个顶用的,我只要他全都发出去打盐州!然后同时发令横山各处蕃部,不许首鼠两端,此番不来,大宋往后再也不纳!然后你出兵的时候带上萧合达两个儿子,将耶律余睹、耶律大石的事情跟他们说清楚,再把耶律大石的兵力说成五万!告诉他们耶律大石已经到了贺兰山下,天子也已经许了他们契丹人河西与后套!让他们回夏州造反!去打宥州救他们爹!他们父子经营夏州几十年,收纳多少契丹人,此番不动,便活该去死!”
郭浩振奋不已,拱手大拜而走。
走不到两步,复又回头相顾:“都统,具体何时出兵?”
“我明日一早出兵!”吴玠冷冷相对。“你自领万军单走一路,何时出兵,干我甚事?!”
郭浩遭此嘲讽,不怒反喜,复又匆匆一揖,便直接告辞。
郭浩既走,吴拱也去传令做事,而吴玠抬头望天许久,方才回到舍内,亲笔去写奏疏,写完之后,斟酌再三,方才封匣送走,却又倒头就睡,只告诉自己长子,待天明万事俱备,全军将发前再来唤他。
而就在吴玠重新入睡的时候,大约差不了多少,相隔数百里外的兴庆府官舍内,岳飞却刚刚被唤醒:“是西夏人到河对岸灵州了吗?”
“不是。”岳飞亲校毕进毕恭毕敬。“是贺兰山外蕃部来报……契丹人数以万计,战马、骆驼数不胜数,行军阵列已散,绵延数十里,昨日下午至晚间连续不断,从贺兰山外经过,片刻不停,不顾士卒掉队、牲畜倒毙,一路向北去了,直到半夜方才休整……蕃人见到,将军情寻到李副都统,李副都统请节度示下。”
“没有示下与他,只有示下与你。”岳飞眯着眼睛思索片刻,从容下令。“将此事记录清楚,即刻发往行在!再发令与王德,让他往西寿保泰军司、静塞军司,尝试招降,并查探河西之战的首尾……如此便可。”
言罢,其人直接倒头在榻,须臾入睡。
毕进目瞪口呆,但片刻之后,却也只能低声称得令,然后趋步后退。
“西夏人这般说的?”继续调转千里,黄河几字形的东侧,真正的河东范畴下,辛苦行军到晋宁军、绥德军对面石州的大金魏王兀术也被人从营帐中唤起,同样是愣起神来。“岳飞七八日前便打到西夏腹地什么峡口了?”
“是。”温敦思忠恭恭敬敬,俯首相对。
“那个峡口到西夏人都城是不是一片坦途?”
“是。”
“有多远?”
“约莫两百里不到?”
完颜兀术目瞪口呆,半日方才相对:“我竟被赵宋官家给骗了两层?!还是耶律大石也被他一起骗了?”
温敦思忠俯首不语。
而这时,又一人直接掀帐而入,却正是西路军都统完颜拔离速,此人入内,见到兀术与温敦思忠形状,情知对方已经知晓军情,便干脆蹙眉肃然而立。
“带来的五个万户……一个万户给撒离喝,让他继续从前方渡河到绥德军……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控制住渡口、通道,务必接应活女全军从此过来。”又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外面已经有些微微晨光了,兀术方才咬牙而对。“剩下四个万户,不要停留,即刻埋锅造饭,逆流而上,去夺后套!”
这下子,莫说温敦思忠一时惊愕,便是拔离速也一时蹙额,但后者旋即展眉,一时恍然。
“七八日前的事情,党项人心腹的兴灵之地已经无救了,届时宋军据大河而守,西夏人自己就将不战而溃!”兀术并不知拔离速醒悟,便直接看着对方认真相对,却又面目狰狞。“此时去帮着他们守横山且不说来不来得及,只说后套是形胜之地,居高临下,北控草原,南压西夏故地,且在黄河北面,可自西京、太原轻易发兵往来,更是这两个地方的屏障!这个时候,哪里有去横山而弃后套的道理?!当然是要尽发大军去争夺后套!”
拔离速拱手而对,严肃做答:“魏王明鉴!末将也是这般思量!”
就这样,四月十四清早,吴玠出洪州,郭浩出龙州,杨政出盐州,吴璘出延安,韩世忠出延安,完颜撒离喝出绥德军,完颜兀术与拔离速带着四个万户匆匆北上,直扑后套,便是耶律大石的先锋萧斡里剌也一早便即刻启程,不计辛苦,从贺兰山下迅速北向后套。
而与此同时,嵬名察哥不顾一切,前后分三段,也蜂拥向西面都城方向救驾而来。
这个时候,整个战场,鄜州以北,几乎所有人都在倾巢而出,奋力进军,只有居于旋涡中央的岳飞部谨守银川平原诸城,依旧干着拿西夏国家储备粮收买人心的无聊举动。
反差巨大。
当然,反差最大的还是赵官家,远在同州的他此时尚未接到吴玠奏疏,却是因为金军的撤离无聊到又开始射乌鸦和兔子了。
“陛下神射!”
上午时分,随着赵玖一箭射死又一只什么鸟,郑知常马上在马上拊掌以对。“臣昨日还想,陛下一日内射了七十多只兔,三十多只乌鸦,加一起足足过百,古今帝王无有出官家之右者,简直天下神射……”
对此,心中有事的赵官家当然要推辞一番了:“这算什么……待两日,朕寻两只蟾蜍来,射给卿家来看。”
郑知常也好,旁边的吕本中也罢,一时齐齐醒悟,便要共同吹捧一二。
而就在这时,不知为何来到赵官家身侧的关西五路转运使胡寅忽然在旁冷冷相对,做了更正:“官家,那个字念chu蜍,而非yu蜍。”
赵玖放下弓来,一时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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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例行献祭新书《一人得道》——战袍染血
陈错来到了南北朝的陈朝,成了一位宗室,本以为该走的是历史路线,没想到画风突然就不对了。“又是炼气修真,又是香火功德的,那说不得,咱也只能先求个长生得道了。”
本月大约13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