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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
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一对儿核桃,沈恙看上去悠闲极了。
外头人还在猜灯谜,没过一个时辰,他们这条船便成为整条河上最亮的一条了。
画舫外头挂满了灯笼,整条船都被灯笼装点得闪闪发光。
他们玩儿累了,才往里面走,就是廖逢源进来的时候都是满脸的笑意。邬思道也是个有才的,猜出了不少来。
顾怀袖跟刘氏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又叫人买了一些游船上卖的零嘴,自己吃了一些,又拿着分给下人,这才进去了。
时辰已经渐渐晚了,顾怀袖问了问阿德时间,却有些发困,便道:“我去隔间里歇一会儿,廖夫人,您……”
“你紧着去吧,方在外面就瞧见你似乎困了,我去前头张罗一下,好伺候爷们。”
刘氏毕竟是商□□,这么多年来会的东西也也不少了,看顾怀袖确实困倦了,忙体贴地叫她去歇。
船侧有隔间,摆着矮榻,顾怀袖和衣便躺下了。
青黛就在旁边守着给打扇子,一会儿到了时间,还要叫二少奶奶起来看热闹的。
二少奶奶也是,明知道要看热闹,今儿早还起得那么早……
阿德已经回前面去了,张廷玉端了酒来喝,虽是中秋,却一点也没什么愁绪。
他想着的,只有子时接近时候将要发生的事,别的一盖不怎么搭理。
见阿德回来,张廷玉压低了声音问:“二少奶奶呢?”
阿德道:“二少奶奶说困了,去隔间歇了,让青黛姑娘一会子开始了叫她呢。”
就知道是这个德性,张廷玉道:“一会儿记得叫她,不过别让她走近了,今儿晚上没那么安静。”
那边的沈恙听见这话,却是漫不经心道:“张二爷说这话就是看轻沈某人了,哪儿会出什么大事呢?也不过就是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吃吃月饼,顺便叙叙旧,谈谈生意罢了。”
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他真是来中秋河上赏月的。
张廷玉笑着拂了拂茶沫,喝了口茶没搭理。
这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儿颇为浓重,廖逢源跟邬思道都感觉出来了,虽不知为何,却也出来打圆场。
行船至此,河边不少人都在看他们这边,好在沈恙坐在最里头,不进来也没人能瞧见。
怕是整个灯会上,便是他们的船拔得头筹了。
廖逢源的心情也好,虽不完全是自己的本事,可船是自己的船啊,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是要交好运的。
便在这样的一片欢腾之中,船逐渐地朝着河中心去了。
正中间的一条大船,都是牵头办这一场灯会的商贾们进去的地方。
陆陆续续有不少船已经过去,商贾们上了船,彼此拱手说着话。
等到廖逢源这挂满了灯笼的船过来的时候,顿时起了一阵惊叹的声音。
船上有一人朗声笑道:“廖掌柜的今年可拔了个好彩头啊,哈哈,你们看,船上都挂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把满河的灯笼都挂到你船上了呢!”
“听说廖掌柜的新请了位幕僚先生,可厉害得很呢。”言下之意便是,这位先生在后面出力了。
邬思道的存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廖逢源大大方方承认,带着邬思道走出来,便上了这条大船。
张廷玉这边看着小船停靠到旁边去,同时一挥手,叫二少奶奶起来看戏了。
沈恙坐在暗沉沉的角落里,眯着眼睛看大船上那些喜笑颜开的人,应当是在盘算什么。
整个江南商业兴旺,人烟阜盛,一向是油水丰厚。
不管是从商还是做官,都可算得上风水宝地。
只是,这样的地方也潜伏着杀机,能在名利场上冲杀出一条路来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现在大船上这些人,随便拉出一个都是体面有头脸的。
只不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为的无非就是瓜分掉沈恙空出来的那些生意而已。
沈恙手下有两大干将,是他相当得力的助力,一名叫钟恒,一名叫罗玄闻。今日出现在这船上的,便是前者罗玄闻。
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当初跟沈恙合作很亲密的商贾,此刻见了廖逢源上来都热情得不得了。
沈恙就在船上,静静地看着。
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分,如今便是他沈恙这“死人”身上无利可图,或者说有新的利益可图,所以他们才会聚在一起。
只听那罗玄闻说:“今日大家都到了,看看灯会,现在也都尽了兴,是时候谈正事儿了。”
“哈哈罗老板说的不错,现在是时候谈正事儿了。”又一名膀大腰圆的商人出声说话了,“说实话,沈爷遇见这样的事情,咱们谁都不开心,毕竟沈爷年少有为,聪明绝顶……唉,只可惜天妒英才……”
此言一出,场上之人近乎齐齐唉声叹气,仿佛他们生前跟沈恙的关系都不错一样。
顾怀袖已经醒了,此刻跟张廷玉一起在下面看着,只觉得格外好笑。
偏偏上面每个人都是一本正经地做戏,真得不能再真。
张廷玉也觉得有趣,更甭说是沈恙了。
沈恙倒是不知道自己的死,让这么多人开心。
那商人乃是周记丝行的老板,这两年跟沈恙其实是合作者,他将自己的丝卖给沈恙,织成丝绸布匹,两家一直是上下家的关系。
可是现在沈恙出事,他的丝堆着没办法卖出去,况且原来沈恙一人一手垄断了丝绸布料一行,周老板根本无法找到别的商人吞下自己那么多的丝,而沈恙却会扶植自己下面衍生出去的丝行。所以,沈恙给他的收购价很低,周老板不满多年,可毕竟沈恙控制着上游的行业,他根本不敢说个“不”字。
现在沈恙忽然之间没了,那周老板就有了争取的机会。
只要将沈恙原来的生意都打碎了分开,那布匹丝织之事,便不会全部由沈恙一个人说了算。
只有上游的商人们竞争了起来,周老板才能从中获利。
沈恙的商行下面还控制着不少的小商人,偶有几个稍大一些的,也是野心膨胀,巴不得立刻就将沈恙被的产业全部吞掉。
廖逢源一直被人认为是跟沈恙有仇,这时候不说两句话还会引人怀疑。
“现在是沈爷忽然之间不见了,我这边茶行的生意倒是还有我打理,别的么……”
“廖掌柜的您也真是客气了,想那茶行是您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来的,沈恙一个小犊子怎配跟您争?现在沈爷生死不知,咱们也不背地里说他什么坏话。他这人,本事是本事,可人品真不行。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沈恙这人奸诈狡猾,利欲熏心,而今有这样的下场未必不是老天报应。”
有人冷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半是曾经被沈恙打击过的。
沈恙在下面笑了笑,只觉得讽刺:“做人,果然还是不能妇人之仁,该斩尽杀绝的就该斩尽杀绝了……”
假仁假义倒是一张好面具,沈恙可试着戴戴的。
转眼之间,上面的气氛便古怪了。
有人轻声咳嗽了一下,小声道:“沈爷现在生死不明,咱们是不是再发动人手找找,万一回来了……”
“一个大活人能消失这么多天?分明是已经死了!”立刻就有人截道,十分不客气。
旁人也慢悠悠地附和:“秦淮河的水其实也很急,下头有暗流,指不定是冲到什么地方,尸体又被野狗给吃了,咱们可不就找不见了吗?现在整个江宁都乱了,可不能继续乱下去。即便是沈恙没死,怕也不想看着自己的生意败落下来的。咱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把这件事给解决了的好吧?”
下面那人似乎还想说话,不过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这满堂人已经被利益冲昏头脑的表情,还是强压下了心里的忐忑,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现在他们开始讨论该怎么划分沈恙手底下的生意了。
有人说,“当初这个布庄是他阴计从我手中夺走的,现在这个布庄该归我!”
“你倒说得好听,现在那布庄的掌柜已经投靠了我,凭什么让给你?许老板今日莫不成是蟹吃多了,头脑有些昏沉?”
“姓王的你怎么说话呢!”
“二位消消气儿,您看廖老板这还老神在在地坐着呢。”
“他能不老神在在吗?茶行本来就是他的,沈恙一走,铁定落在他手里,谁还敢上去抢不成?”
廖逢源谦逊得很:“诸位说笑了,我本是会馆的二把交椅,沈爷不在,这茶行自然还是我管着,沈爷那边的事情我以会馆的名义代管便成。廖某可没想过要据为己有,若有一日沈爷回来了,还是要交回去的。”
众人听了廖逢源这话,只觉得他是玩笑。
谁能看着到手白花花的银子,再回到别人的手里?
廖逢源也不过是不参与别的瓜分争斗,所以假惺惺说这些而已。
完全没有人去考虑廖逢源话中的深意。
他们继续争论着到底谁拿这个铺子,谁接管江宁的生意。
其中,沈恙那个手下罗玄闻俨然是自立门户,开口便道:“江宁的生意面上我已经收回了,别的我不多要,只要这布庄,剩下的茶叶和别的生意,你们自己分。”
“江宁六朝富庶之地,你开口便要了江宁,好大脸面!”
“我乃沈爷旧属,难不成你们还要撇开我将地盘瓜分不成?如若这般,恕罗某不奉陪了。”
罗玄闻冷笑了一声,竟然起身就要走。
这人跟着沈恙多年,管着各个铺面的账本,甚至知道沈恙手底下有多少生意,众人现在都不知道沈恙的底细,还想要罗玄闻出力呢。
今儿还是尽力将事情大概地划分下来,也免得现在江宁这样乱。
“哎——罗老板莫要动气,大家还要仰仗着您呢,你你若是走了,咱们这里还怎么谈呀?”
没账本怎么谈?光有个铺面也不顶用,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要紧的还是看看账本,看看铺面上下收支和分配的情况,到底他们都不是小商人,只是那一两个铺面不顶用的,主要是下面涉及到的种种生意。
所以,手握着账本的罗玄闻是很要紧的一个人。
罗玄闻若不是自己实力不够,早就一口独吞了沈恙留下来的这些生意。
好一个昔日的心腹啊。
沈恙在下面,一个个地数着,便是轻笑了一声。
恰好上面廖逢源也说话了:“众位老板争论了这么久,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廖某倒是觉得……沈爷留下来的生意,要分好太难了。在下这儿,有个好人选,他出来为大家分一分这生意和地盘,必定无人敢有异议。”
好人选?
众人好了奇,生意的事情揪扯不清才是常事,根本不可能有谁分出来毫无异议的情况。
不过,也有敏感的人敏锐察觉到了廖逢源这话里的用词——
无人敢有异议。
什么人出来才会用上一个“无人敢”?
不知怎地,有人开始发抖。
“廖掌柜的若真有这样的人选,不如早早地推出来,也好过咱们在这里干费口舌啊。”
“对啊,请出来吧。”
“我便是不相信,有人能分得让咱们心服口服了。”
“廖老板还不快将人请出来?”
廖逢源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廖某从来不说大话,沈爷的生意,还是这一位最有资格来裁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