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铣是个很低调,并且没有低级趣味的事情。在他看来,被后人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一款食物,那是很low很掉价的事情,丝毫没有趣味可言。想想看吧,“东坡肉”,苏东坡要是泉下有知,知道这个名字,说不定会后悔自己发明了这种食物的,毕竟别人喊开了之后,就好像他苏东坡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以至于天下人都要生啖其肉一般,多不好。
所以,萧铣完全没有抢夺这玩意儿冠名权的意思,依然就叫东坡肉,而且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叫。以至于最后县里役曹的吏员们口耳相传,说是因为吴山镇的乡佐顾老庄主送来的这批猪,是放养在吴山东面坡上的,所以县尊大人才命名为东坡肉……不知下次要是送来西坡放养的猪,会不会改叫西坡肉。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地是,如果四百年后天下还会出现苏轼苏子瞻这个人的话,他定然不会给自己取东坡这个号了。
“有肉吃!真的有肉吃!”一群民夫发一声喊,几乎就要失去控制。不过幸好伙头军们也预料到会有状况,提前做了准备,连通着乡佐绅士们狠狠弹压了下去。好在已经没人在意这些细节了。
几秒钟后,肥膘迸溅的声音开始在工地上此起彼伏,盛到了饭菜的民夫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地卖力解决着面前的食物。
米饭,是大水煮了之后漉去米汤后再略蒸干的大米捞饭,也就是江淮农人农忙时节吃的那种干饭。
这个年代没有高压锅,煮饭水放多了容易煮太烂,水放少了又夹生或者容易焦糊。蒸饭倒是效果很好,可惜比煮的饭费好几倍的柴火。江南潮湿,木柴干燥不易,不是大户人家的话,谁舍得靠蒸把饭蒸熟?所以无非也是先多加水煮一煮,到了确保至少八成熟之后,再把米饭捞出来,短短蒸一道,便是一家人冬日好几天的口粮了,又比从头到尾蒸的省了不少柴。至于捞去米饭后的米汤,下回再稍微丢一些米粒进去煮一道,便是上午顶饱的泡饭了,又或者直接拿米汤当饮料喝,也能解解**。
菜,除了冬日的萝卜头、大头菜腌成的榨菜,乃至临安霉干菜之外,便是那一大块酥红油汪发出反光、还带了一些会稽老酒醇厚香味的大肉了。
其实,三口各一百来斤净肉的肥猪,要供两千民夫吃一顿,每人也就摊到二三两肉而已,可是在这些人看来,已经是少不得的恩典了。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酥糯……嗯哼,有点扯淡了,其实那些是毒嫖少帅张学良的要求罢了。而萧铣的伙头军们不过才掌握了适当地加酒去骚而已,要烧到“肥而不腻”是根本做不到的,但是这也架不住民夫们根本不在乎“又肥又腻”地口感啊。在没有富贵病的时代,又肥又腻又怎么了?哪怕一千三百年后,到了1980年代上半叶,不是依然有至少九成国人不讨厌又肥又腻么。
“听说这次是上头判定咱这个工段干得比西湖疏浚和城内打井那两个工段进度都快,所以才得了这一顿肉吃。五天后再巡视进度,若是另外两边超上来了,那便要轮到他们吃肉了。”
“那怎么成?不行,后头得卖死力气干,下次让家里三儿和娃他娘过来,也蹭着啃一口。这东西吃着吃着,心里头都抖啊。要说咱原本也算是年节时候有一口肉吃的,但是咋就味儿差距那么大涅。咱乡里厨子做的猪肉,那骚味儿比羊肉可是要重上好几倍!咱这南边地界,羊又难搞,一斤羊肉总得换三斤猪肉不止,吃不起的时候,还是得私下捞点儿鱼鲜解解馋。早知道猪肉能做成这个味儿,早些年也不白瞎了那些。”
看着民夫们兴奋的感慨,在场仅有的几个乡绅们也是目瞪口呆,愣是没想明白。中等人家每户都会养一口用来扫除食物残渣垃圾的猪,怎么其肉也会变得如此美味之物?
按照《周礼》分级,肉食最上者麋鹿,中间的有牛羊之属,也有些别的,这些乡绅虽然读书也不至于把礼法记得太详尽,但是无论是哪朝哪代的礼法,“豚犬”之肉,那都是至为下贱之物啊,即使货卖,也比别的中庸之肉便宜数倍;纵然养殖,只要是控制在每户一两头,那也基本是无本生意,那成本比吃草的牛羊都贱价得多。
对于这个结论,萧铣曾经怀疑过,但是如今已经不怀疑了。因为猪狗等动物,有一个最强大的特性就是其肠胃吸收功能比人类强大得多。可以把人类吸收过后剩下的残渣里再吸收出那么几成有用之物。
大隋朝那种大部分中等以上人家每户一头的猪(主要是南方不适合养羊地区的民户才少量养猪),其养大过程中所吃的饲料,七八成都是人类的排泄物——《汉书·武王子传》“厕中豕群出,坏大官灶”——连厕所坏了,都有猪群冲出来,可见猪都是养在旱厕内的。
若非如此,萧铣的这个化腐朽为神奇,又何足为外人震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