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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邢岫烟和薛蝌的婚事定下来,迎春业已行完问名、纳吉之礼,只不如黛玉的热闹,因迎春和周勃的年纪都不小了,凤姐早将迎春的嫁妆料理了六七分,两家拟定三月下聘,四月成亲,避开五月之毒、六月之热,不想宫内欠安的那位老太妃忽然薨了。
朝廷很快就下了一道旨意,颁布到天下官民皆知,不说各家诰命等人都得入朝随班按爵守制,且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三个月不得婚嫁。
原有几个人家的千金小姐给黛玉下帖子,请去赏春,也都不得进行了。
黛玉乃县主之尊,和诸姊妹不同,理当和贾母、邢王夫人、尤许婆媳等人一样每日入朝随祭,奈何她是未嫁之女,也是因父荫得以册封,不似朝中公主郡主县主等都是婚前册封,很快就出阁了,故皇后早打发人来告诉黛玉不必前去。
别人都不在意,独琏凤二人懊恼异常,他们料定前程不妙,想着早些打发迎春出门,日子都定好了,谁知逢此国丧,嫁娶之日不得不往后挪一年。
邢夫人每日入朝,没有工夫理会这些,保宁侯府请官媒来告知时,都是凤姐接待。
这段时间贾家上下十分忙乱,里里外外都不成样子,黛玉看了书稿,知晓内情,并不多事多嘴,倒是各家遣发优伶男女时,贾家愿意走的便随干娘出去,等父母来领,不愿意走的放在园内使唤,贾母留了文官自使,指了一个扮小生的藕官给黛玉,宝玉湘云宝钗宝琴探春都有,连尤氏也讨了一个老旦茄官回去,姊妹中独迎春和惜春、邢岫烟没有。
纵知这些女孩子们命苦,但黛玉想起书稿内写到藕官先和芳官等人一起和赵姨娘打架,而后又在园内烧纸,宝玉假借自己之意,又给自己添一层罪名儿,便从心里不想要她,乃笑道:“我身边宫女丫鬟一大群,哪里需要再添人?不如给别人罢。”
她既不愿要,贾母道:“那就给二丫头使唤罢。”
迎春抿嘴一笑,道:“我身边司棋绣橘那几个丫头个个淘气得了不得,再多这么一个淘气的丫头可怎么好?她们从唱戏出身,都不能针黹,年纪又小,明年就留不得了,有了情分再分离倒不忍,不如省了这番工夫。”也是拒绝不要。
宝玉忙笑道:“林妹妹不缺人,二姐姐明年出阁,老祖宗,好老祖宗,就将藕官给了我罢,我不嫌人多,还能和芳官一起作伴。”
贾母道:“你那里的人比别处多一倍,还问我要,亏得你能张开嘴。”
宝玉素来喜爱这些女孩子,况且这些戏子儿都是背井离乡,极命苦,犹记得那年见到龄官和贾蔷一事,龄官口气里透着不甘和控诉,遂扭股儿糖似的猴在贾母身上,拗不过他,贾母只得同意了,命藕官和芳官收拾了东西去怡红院当差。
想起龄官,宝玉不免就问芳官和藕官,道:“龄官不曾留在园子里,想来是跟父母家人回去了?你们一共十二个人,留下的便有八个,可见只有四个愿意走的。”
芳官嘴快,道:“我们早就不知家乡父母了,龄官也一样,哪里有父母亲人来领?”
宝玉闻言一呆,问道:“想来也是,你们来这里唱戏的时候大不过十岁,小者也才八、九岁,哪里记得家乡父母?便是记得,千里迢迢的,音信难通,他们也未必愿意过来领了你们回去,带了回去说不定又将你们卖了,可怜可叹。龄官既不知家乡父母,如何又出去了,不肯留下来?倘若留下来,也必不会叫她吃了苦头。”
宝玉极赞赏龄官,并不是她模样肖似黛玉,而是她的风姿傲骨极似黛玉,便是在娘娘跟前唱戏,也只唱自己的本角戏,也不肯应自己所求,更兼对贾蔷一片痴情。
芳官笑道:“她留下作什么?出去才好呢。况二爷不知,龄官早去了。”
宝玉听了越发不解,道:“今儿才遣散,龄官怎么早去了?旧年宝姐姐生日的时候,她还在唱戏呢。”因她长得像黛玉,生了好些事情。
藕官眼圈儿一红,似是触动了心事,道:“我们戏班子的角色历来只有一个人,没了一个才有新的补上。蔷大爷待龄官好得很,就是去年二爷叫龄官唱曲儿龄官没唱,又弄得蔷大爷放飞了一年八钱银子的雀儿,那事过后不久,龄官就不在我们戏班子里唱戏了,蔷大爷接了她到外头。先是药官补了小旦,不想药官没了,蕊官补了上来,蕊官现今跟了宝姑娘。”
如今的十二个小戏子早不是刚进荣国府的那十二个了,有走的,也有死的,下剩的补上。
芳官跟着解释道:“二爷有所不知,藕官原和药官好,药官没了,才和蕊官好,故龄官之事别人不知,我们戏班子里这些姊妹们却一清二楚。”
宝玉忙道:“果然龄官已跟了蔷儿去?我竟不曾听说蔷儿娶亲。”
芳官嗤笑一声,道:“我们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值得蔷大爷明媒正娶?不过,蔷大爷倒是愿意,心里爱龄官得很,偏生东府里珍大爷不肯,为了这事,不知道闹了多少回,龄官又不愿意屈就,只在蔷大爷给她买的院子里熬着。”
宝玉听了叹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了多少人间痴儿女?这门第之见也同王母娘娘金簪划出来的银河一般,隔绝了无数红尘有情人。”
芳官和藕官不觉一怔,细嚼都觉有理,可惜贾珍不是宝玉,不肯叫贾蔷和龄官结为姻缘。
宝玉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他不管经济事务,只惦记着贾蔷和龄官这对有情人,贾母等人送灵离京后,他便特特去了外书房,叫来茗烟吩咐一番,意欲等国丧之事忙完,贾珍等人送灵回来,自己去贾珍跟前替他们说合。
宝玉自恃众人都看重他,心想自己必能劝贾珍回心转意。
不想茗烟打听回来,趁着宝玉眼前无人,悄悄道:“珍大爷命蔷哥儿鞍前马后地跟着,那龄官早病得不成样子了,连吃药的钱都没有了。”
宝玉大吃一惊,问道:“不是说住在蔷哥儿给她置办的宅子里?蔷哥儿细心,手里也有钱,该有几个人服侍她才是,怎么就到病得起不来、也没钱买药的地步了?”宝玉越想越是担忧,语气不免急了些,恨不得肋下生有一对翅膀飞出去瞧龄官。
茗烟叹了几口气,道:“我的二爷,难道不知龄官向来体弱多病?下面都知道。龄官生得娇弱,原是姑苏人氏,不耐京城里的气候,十日里病五日竟是家常便饭。蔷哥儿待她倒是真的好,可惜珍大爷不同意蔷哥儿娶她,她又不肯做妾,珍大爷早断了蔷哥儿的供应,离京前又命人将龄官那里收着的蔷哥儿梯己都搬回来,丫头婆子也都叫回来,可不就只剩她一个了?那些婆子也都是坏的,临走前抢了龄官好些东西,龄官又气又怒,病得越发重了。我去时,她奄奄一息,咳得不成样子,枕边都是斑斑血迹,连口水都没人送给她。”
宝玉只觉惊心,忙道:“她病得这样,你给她请了大夫不曾?前儿我又收了些东西藏在书房里,你拿了去请大夫,好歹治好了她。”
茗烟道:“我已命人给她请了大夫,开了药,临走前还端了茶水给她喝。只是大夫看过后都说不好,叫给龄官准备后事呢,如今卍儿陪着她,药也是卍儿煎好喂给她。真真是惨不忍睹,竟瘦成一把骨头了。”说着摇头叹息,面露不忍。
宝玉急忙要去探望。
茗烟一把拉住他,道:“我的二爷,快别去,你若去了,满园子都知道了,袭人姐姐知道,皮不揭了我的!二爷赏我几两银子,我去给龄官请个好大夫,能治好也未可知。”
宝玉滴泪道:“蠢材,你知道什么?少年吐血年月不保。去年我就听龄官说她吐过一回血了,如今又吐出一盆的血来,哪里还能留住命?世间庸医多,唯有请太医来看才有几分指望,可她不在园子里,我也无能,如何去请太医?”
茗烟抓耳挠腮,想了又想,忽然道:“别人都不成,知道了就是大事,二爷不如去请林姑娘帮忙,我记得林姑娘每个月都有太医来瞧好几回,自己也有帖子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