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老远,唐毅躬身抢先施礼,“原来是悟斋公,早就仰慕先生大勇,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失敬失敬。”
吴时来一下子愣住了,他不过是五品知府,唐毅是正儿八经东南经略,二品大员,地位悬殊,为何会如此客气?
“悟斋公,您和家父是同科进士,就是唐某前辈,八年之前,您上书弹劾严党,为民请命,大忠大勇,实在是令人钦佩。家父每每提起,都以能和悟斋公同科为荣。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大明朝要是多一些悟斋公一般,铁骨直臣,何愁天下不治。这一次我经略东南,少不得要悟斋公鼎力相助,快快请进吧。”
唐毅在前面领路,好话就跟不要钱似的,盛赞吴时来的勇气过人,为官清廉。放在平时,这位保证志得意满,能让六首魁元夸奖赞叹,还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哪怕两个人阵营不同。可是今天却不成,唐毅到底打得什么算盘,真是让人疑窦丛生啊!
落座之后,吴时来抢先拱手,说道:“经略大人,前些日听闻荆川先生仙逝,伤感痛惜,大明折一栋梁,朝廷失一干吏,真是千古憾事。”
唐毅叹口气,“这几日老师的音容笑貌,总在眼前,他老人家还不忘提点,让我这个做弟子的,要好好做事,报国济民。天下多事,岂是我一个人能管得过来的,到头来,还是要落在悟斋公一般的清正直臣身上。”
想要拿老师的事情和我套近乎,门都没有!
唐毅又把皮球提到了吴时来身上,“悟斋公,是这样的,我从老师墓地回来,路上竟然遇到了一群恶徒,暴打无辜百姓,险些出了人命。我让人上前制止,顺便又调查了一番。真相让人触目惊心,不堪闻问啊!”
吴时来的心提了起来,迟疑道:“大人,恶徒到底有什么作为,让大人如此愤怒?”
“你看看吧。”
唐毅随手将一份卷宗,送到了吴时来面前。
拿在手中,急忙翻看,吴时来的脸越来越黑,直接变成了黑锅底,到了最后,鬓角冒汗,手足颤抖,好像要中风。
的确是触目惊心,前文就提高到老百姓为了躲避田赋徭役,苛捐杂税,就主动投献,把田产挂在士绅名下,两方得利,只是苦了朝廷。
其实这还算是好的,毕竟老百姓还能得到那么一丝一毫的好处。
可徐浜的种种作为,完全超出了人们能接受的底限。
他在常州府五六年间,先是以五成的佃租,骗老百姓投献,一旦到了他的手上,立刻提高到八成。
老百姓不答应,他就动用打手,逼着点头,反正打着徐家的大旗,也没人敢管。
后来老百姓知道了他的手段,不再上当,他就撕下了面具,露出獠牙,什么方法都用上来,巧取豪夺,设计陷害,诬告杀人……光是人命就不下十几条之多。
而且他不光逼着老百姓给他当佃户,还疯狂压榨,让佃户每年给他无偿劳动,比如每天要给他的家中挑水。
一担水,两个水桶,他只要前面一桶,后面的一桶要倒掉,原因竟是佃户会放屁,后面的桶臭!
种种恶形恶状,不需要多说。
他还规定佃户们结婚之前,都要提前三天把新娘子送到他的家中,亲眼看过了,才可以成亲。稍微漂亮一点的姑娘,就难逃他的手心,有的更是霸占了几个月之久,当他不喜了,就甩给佃户,人家要是不答应,他还会叫人去痛打一顿,逼着人家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悟斋公,你以为徐浜的作为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
“实在是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啊!”他拱了拱手,“唐大人,下官请求将徐浜还有他的爪牙交给常州府,下官亲自审理,一定还百姓一个公道。”
唐毅微微含笑,却没有立刻答应。
“公道,何为公道?小小的徐浜,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东西,可是他却能横行常州,数年之间,无人敢管,被他害死,糟蹋的人,不计其数。悟斋公一定知道苛政猛于虎吧?徐浜追打的那些佃户,就是受不了他的压榨,纷纷逃走,不惜远涉大海,去吕宋耕田种地,只要远离这个魔王,他们什么都不在乎了!”
吴时来脸涨得通红,他从小饱读诗书,孔孟两位圣人,都讲究行仁政,四方之民归附,犹水之就下……
多好听的话,多光明正大的道理,结果呢,徐家人的作为,竟然逼得老百姓不得不远走他乡,背弃祖坟,在传统的文人看来,这是多大的罪恶!
“悟斋公,你敢弹劾严嵩,就表明你不惧怕权贵,铁骨铮铮,勇毅过人,眼下又出了如此事情,您为民请命的时候到了,请先生立刻上书弹劾吧!”
吴时来都傻了,弹劾什么啊,难道还弹劾老师徐阶吗?
他发愣的时候,唐毅已经让人把纸笔送了过来,还怕他不知道写什么,唐毅又让人把问的口供都送了过来,有农夫的,也有徐浜和他手下自己认罪的。
“悟斋公,为了言之有物,你需要什么证据,有什么不清楚的,本官都会帮你弄来,对了,历年的卷宗我也会让人整理,保证每一件事都是千真万确,只管写奏疏,不用担心诬告。”唐毅淡淡笑道:“身为地方父母官,当年弹劾严嵩的勇士,要是没了胆子,只怕好说不好听,须知道,勇者无畏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