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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月夜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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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自己府邸,没有审讯前,霍光一句话不敢说,只沉默地走着。

桑弘羊完全靠人扶着,才能走得动,一面喘着粗气追皇帝,一面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想要逃跑,就应该往东边逃,那里湖水和外相通,这个方向,如果……老……臣没有记错,是死路。如果……是……是刺客,不可能连府中地形都不熟悉就来行刺。”

霍光感激地看了眼桑弘羊,桑弘羊吹了吹胡子,没有理会霍光。

刘弗陵隔着杏花,看向溪水。阵阵落花下、隐隐灯光间,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水面时起时沉、时左时右,身后一众年轻力壮的侍卫紧追不舍,那个身影却若惊鸿、似游龙,分波而行、驭水而戏,只逗得身后众人狼狈不堪,他却依然“逍遥法外”。

看到自己府邸侍卫的狼狈样子,霍光面色几分尴尬,“长安城极少有水性这么好的人,都可以和羽林营教习兵士水中厮杀的教头一比高低了。”

上官桀面色立变,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刘弗陵淡淡地说:“何必多猜?抓住人后问过就知道了。”

众人忙应了声“是”,都沉默了下来。

溪水越来越窄,头顶已经完全是架空的廊。云歌估计水路尽头要么是一个引水入庭院的小池塘,要么是水在廊下流动成曲折回绕的环状,看来已无处可逃。

不远处响起丫头说话的声音,似在质问侍卫为何闯入。

云歌正在琢磨该在何处冒险上岸,不知道这处庭院的布局是什么样子,是霍府何人居住,一只手蓦然从长廊上伸下,抓住云歌的胳膊就要拎她上岸。

云歌刚想反手击打那人的头,却已看清来人,立即顺服地就力翻上了长廊。

冷风一吹,云歌觉得已经冷到麻木的身子居然还有几分知觉,连骨髓都觉出了冷,身子如抽去了骨头,直往地上软去。

孟珏寒着脸抱住了云歌,一旁的侍女立即用帕子擦木板地,拭去云歌上岸时留下的水渍,另一个侍女低声说:“孟公子,快点随奴婢来。”

孟珏俯在云歌耳边问:“红衣呢?”

云歌牙齿打着战,从齿缝里抖出几个字,“逃……逃了。”

“有没有人看到大公子?”

“没。”

孟珏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你们一个比一个胆大妄为,把司马府当什么?”

看到云歌的脸煞白,他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拿了帕子替云歌擦拭。

庭院外传来说话声,“成君,开门。”

“爹爹,女儿酒气有些上头,已经打算歇息了。宴席结束了吗?怎么这么吵?”

霍光请示地看向刘弗陵,“臣这就命小女出来接驾。”

刘弗陵说,“朕是私服出宫,不想明日闹得满朝皆知,你就当朕不在,一切由你处理。”

“成君,有贼子闯入府里偷东西,有人看见逃向你这边。把你的侍女都召集起来。”霍光犹豫了下,顾忌到毕竟是女儿的闺房,遂对儿子霍禹下命:“禹儿,你带人去逐个房间搜。”

霍成君娇声叫起来:“爹爹,不可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让那些臭男人在女儿屋子里乱翻?”

霍光偏疼成君,面色虽然严肃,声音还是放和缓,“成君,听话。你若不喜欢住别人翻过的屋子,爹改日给你另换一处庭院。”

霍成君似乎很烦恼,重重叹了口气,“小青,你跟在哥哥身边,看着那些人,不许他们乱翻我的东西。”

云歌紧张地看着孟珏,孟珏一面替她擦头发,一面板着脸说:“下次做事前,先想一下后果。”

听到脚步声,孟珏忙低声对云歌说:“你叫孟云歌,是我妹妹。”

云歌愣了一下,看到挑帘而入的霍成君,心中明白过来。

霍成君的眉头虽皱着,却一点不紧张,笑看着他们说:“孟珏,你的妹妹可真够淘气,上次杀了我的两匹汗血宝马,这次又在大司马府闹刺客,下次难不成要跑到皇宫里去闹?”

云歌瞪着孟珏,称呼已经从孟公子变成孟珏!

霍成君笑说:“见过你三四次了,却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歌咬着唇,瞪着孟珏,一声不吭,孟珏只能替她说:“她姓孟,名云歌,最爱捣蛋胡闹。”

霍成君看云歌冻得面孔惨白,整个人缩在那里只有一点点大,这样的人会是刺客?本就爱屋及乌,此时越发怜惜云歌,云歌以前在她眼中的无礼讨厌之处,现在都成了活泼可爱之处,“别怕,爹爹最疼我,不会有事的。”

整个庭院搜过,都没有人。

霍光沉思未语,桑弘羊问:“和此处相近的庭院是哪里?长廊和何处相连?杏花林可都仔细搜过了?刚才追得近的侍卫都叫过来再问问,人究竟是在哪里失去了踪影?”

侍卫们一时也说不清,因为岸上岸下都有人,事情又关系重大,谁都不敢把话说死,反倒越问越乱。

霍光刚想下令从杏花林里重新搜过,上官桀指了指居中的屋子,“那间屋子搜过了吗?”

霍光面色阴沉,“那是小女的屋子,小女此时就在屋子里。不知道上官大人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连连道歉,“老夫就是随口一问,忘记了是成君丫头的屋子。”

门哐啷一声,被打得大开。

霍成君随意裹着一件披风,发髻显然是匆忙间刚绾好,人往门侧一站,脆生生地说:“桑伯伯,上官伯伯,侄女不知道你们也来了,真是失礼。屋子简陋,上官伯伯若不嫌弃,请进来坐坐。”说着弯了身子相请。

云歌和孟珏正贴身藏在门扉后,云歌透着门缝看出去,看到在上官桀、桑弘羊身后的暗影中,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周围重重环绕着人,可他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黑色的衣袍和夜色融为一体,面容也看不清楚。

原本以为一个刚遇到刺客的人怎么也应该有些慌乱和紧张,可那抹影子淡定从容,甚至可以说冷漠。静静站在那里,似在看一场别人的戏。

云歌想到此人是大汉的皇帝,而她会成为行刺皇帝的刺客,这会儿才终于有了几分害怕。只要他们进屋,就会立即发现她和孟珏,紧张得手越拽越紧。孟珏握住她的手,轻轻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掌温暖有力,云歌身上的寒意淡去了几分。

孟珏贴在她耳边,半是嘲讽半是安慰地轻声说:“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被发现了,一切交给我来处理。但是记住了,无论如何,不可以说出大公子和红衣,否则只是祸上加祸。”

身子紧贴着他的身子,此时他的唇又几近吻着她的耳朵,云歌身子一阵酥麻,软软地靠在了孟珏怀中,心中却越发赌着一口气,轻抬脚,安静却用力地踩到孟珏脚上:“谁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孟珏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却一动不敢动,“你疯了?”

云歌没有停下,反倒更加了把力气,在他脚面上狠蹍了一下,一副毫不理会外面是何等情形的样子。

云歌虽出身不凡,却极少有小姐脾气。孟珏第一次碰到如此横蛮胡闹、不讲道理的云歌,何况还是这等危险的情境下。一时不解,待转过味来,心中猛地一荡,脸上仍清清淡淡,眼中却慢慢漾出了笑意,脚上的疼倒有些甘之若饴。怀内幽香阵阵,不自禁地就侧首在云歌的脸颊上亲了下。

云歌身子一颤,脚上的力道顿时松了。孟珏也是神思恍惚,只觉得无端端地喜悦,像小时候,得到父亲的夸赞,穿到母亲给做的新衣,听到弟弟满是崇拜骄傲地和别人说:“我哥哥……”

那么容易,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纯粹的满足和快乐,感觉太过陌生,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处。忽听到屋外上官桀的声音,如午夜惊雷,震散了一场美梦。恍惚立退,眼内登时一片清明。

屋子分为内外两进,纱帘相隔。

原来垂落的纱帘,此时因为大开的门,被风一吹,哗啦啦扬起,隐约间也是一览无余。

镜台、妆盒、绣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女子衣服,一派女儿闺房景象。

上官桀老脸一红,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老夫糊涂,不知道是成君丫头的闺房。成君,你若不舒服就赶紧去歇息吧!”

霍光似笑非笑地说:“上官大人还是进去仔细搜搜,省得误会小女窝藏贼人。”

上官桀尴尬地笑着,桑弘羊捋着胡须,笑眯眯地静看着好戏。

刘弗陵淡淡说:“既然此处肯定没有,别处也不用看了。扰攘了这么长时间,贼人恐怕早就趁乱溜走了。”

未等众人回应,刘弗陵已经转身离去。

霍光、桑弘羊、上官桀忙紧跟上去送驾。

霍光恭声说:“陛下,臣一定会将今日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刘弗陵未置可否,“你不用远送了。动静闹得不小,应该已经惊扰了前面宴席的宾客,你回去待客吧!”

霍成君立在门口,看到众人去远了,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在抖。她吩咐丫头们锁好院门,都各自去休息。

霍成君进屋后,看到云歌头埋在胸前,脸涨得通红,不解地看向孟珏。

孟珏淡淡而笑,一派悠然,对霍成君说:“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被吓着了,吓吓也好,省得以后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霍成君笑睨着孟珏,“别说是她,我都被吓得不轻。上官伯伯不见得会进来看,你却非要我冒这么大险。今日的事,你怎么谢我?”

孟珏笑着行礼:“大恩难言谢,只能日后图报了。现在司马府各处都肯定把守严密,麻烦你给云歌找套相同的干净衣服让她换上,我们赶紧溜到前面宾客中,大大方方地告辞离府。”

霍成君听到“大恩难言谢,只能日后图报”,双颊晕红,不敢再看孟珏,忙转身去给云歌寻合适的衣服。

云歌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笑着去找带来的两个厨子,又去和管事的人请退。

等走出霍府,强撑着走了一段路,看见孟珏正立在马车外等她,她提着的一口气立松,眼睛还瞪着孟珏,人却无声无息地就栽到了地上。

云歌醒转时,已是第二日。守在榻边的许平君和红衣都是眼睛红红。

许平君一看她睁开眼睛,立即开骂:“死丫头,你逞的什么能?自己身子带红,还敢在冷水里泡那么久!日后落下病根可别埋怨我们。”

红衣忙朝许平君摆手,又频频向云歌作谢。

许平君还想骂,孟珏端着药进来,许平君忙站起退了出去,“你先吃药吧!”

红衣缩在许平君身后,巴望着孟珏没有看到她,想偷偷溜出去。

“红衣,你去告诉他,如果他还不离开长安,反正都是死,我不如自己找人杀了他,免得他被人发现了,还连累别人。”

红衣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一副全是她的错,想求情又不敢求的样子。

孟珏一见她的眼泪,原本责备的话都只能吞回去,放柔了声音说:“我是被那个魔王给气糊涂了,一时的气话。你去看好他,不要再让他乱跑了。”

红衣立即笑起来,一连串地点着头,开心地跑出了屋子。

孟珏望着红衣背影,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到云歌身侧,手搭到云歌的手腕就要诊脉,云歌脸红起来,“你还懂医术?”他既然懂医术,那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晕倒了。

孟珏想起义父,眼内透出暖意,“义父是个极其博学的人,可惜我心思不在这些上,所学不过他的十之三四。这几日你都要好好静养了,不许碰冷水、冷菜,凉性的东西也都要忌口,梨、绿豆、冬瓜、金银花茶这些都不能吃。”

云歌红着脸点头,孟珏扶她起来,喂她药喝,云歌低垂着眼睛,一眼不敢看他。

“云歌,下次如果不舒服,及早和我说,不要自己强撑,要落下什么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云歌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

孟珏喂云歌吃过了药,笑道:“今日可是真乖,和昨日夜里判若两人。”

云歌闻言,娇羞中涌出了怒气,瞪着孟珏,“我就叫云歌,你以后要再敢随便给我改名字,要你好看!”

孟珏只看着云歌微微而笑。

刘病已在窗外看到屋内的两人,本来想进屋的步子顿住。

静静看了会儿孟珏,再想想自己,嘴边泛起一抹自嘲的笑,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忽又停住,想了想,复转身回去,挑起帘子,倚在门口,懒洋洋地笑着说:“云歌,下次要再当刺客,记得找个暖和的天气,别人没刺着,反倒自己落了一身病。”

云歌不自觉地身子往后缩了缩,远离了孟珏,笑嚷:“大哥,你看我可像刺客?”

孟珏淡淡笑着,垂眸拂去袖上的灰尘。

许平君正和红衣、大公子在说话,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那边屋子,此时心中一涩,再也笑不出来。怔怔站了会儿,眼神由迷惘转为坚定,侧头对红衣和大公子粲然一笑,转身匆匆离去,“我去买些时鲜的蔬菜,今天晚上该好好庆祝我们‘劫后余生’。”

红衣不解地看着许平君背影,怎么说走就走?买菜也不必如此着急呀!

大公子坐在门槛上,跷着二郎腿,望着那边屋子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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