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驱村庄的舞台并不大,严格来说,就是一个小小的台子,一层台阶而已,几乎和顾客是平行的视角;范围也不大,如果把架子鼓搬上去,几乎就要占据一半的位置了。
“将自己和世界隔离开来的感觉?”蓝礼半开玩笑地调侃了起来,“但同时又将自己与另外一个世界连接起来。”
此时舞台并没有亮起灯光,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却让思绪在昏暗之中开始蔓延,蓝礼收回了视线,再次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落下去,稍稍回神了过来,“我们都需要某些事物,将自己从复杂的现实之中抽离出来,给一点时间,让自己和自己相处。有的人选择酒精,有的人选择毒/品。”
“你选择了音乐。”老流浪汉也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了蓝礼。
“算是一种吧。”蓝礼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当我需要思考的时候,我会选择音乐;当我不需要思考的时候,我会选择冲浪或者攀岩。”然后他耸了耸肩,“又或者,谁知道呢?酒精看起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淡淡的戏谑让老流浪汉闷声笑了起来,但笑容渐渐消失之后,他目不转睛地看向了蓝礼,“思考什么呢?”
“哈。”蓝礼轻笑了一声,“任何你想要思考的事,甚至是那些说出来就要被逮捕、乃至坐牢的事。”那讥讽的言辞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有种黑色幽默。
老流浪汉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细细地回味了一番蓝礼刚才的话语。
单纯从外表来看,蓝礼就是一个翩翩绅士,儒雅,内敛,从容,睿智,偶尔显露出来的锋芒,更多时候还是隐藏起来;但谈笑之间透露出来的落寞和孤独,却犹如沉静的月光一般,冷冽,坚韧,清澈,寂寥,在字里行间缠绕。
“又或者是,思考生活里那些问题的来源,思考……”老流浪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深沉得几乎就要消失不见,那拖长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却让蓝礼不由转过头去,有些诧异。“思考是否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然后……让我们摆脱……那芸芸众生的苦海。”
老流浪汉的话语是如此深沉,可是隐藏其中的情感却是如此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触碰,就会支离破碎,就连气氛都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你选择了什么?”蓝礼突兀地开口询问到,他不知道这位老流浪汉到底经历了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他却知道,有些伤痛,是无法愈合的。
老流浪汉却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写作。我选择了写作。虽然我是一个无比糟糕的作家,但文字对我来说,有种神奇的力量。”
蓝礼认可地点点头。
他喜欢文字,虽然这不是他的最强项。上一世的大学时期,他学的是新闻学,他十分擅长和文字打交道,不过他的强项在客观事实的报道上,还有采访以及辩论的思维方式上。至于音乐创造,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正如老流浪汉所说,文字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只是朴实无华的词汇排列组合而已,却可以在脑海里构建出整个恢弘的世界。最有趣的就在于,同样的文字,在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社会处境之下,阅读起来,感觉都不同。
“就好像爱伦-坡(Allan-Poe)。”老流浪汉轻轻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丝微笑,但却失败了,还是耷拉了下来,“他的文字有种神奇的魔力,那些隐喻、象征、意象所构建起来的哥特世界,黑暗而浪漫,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文字。”
蓝礼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掌心里的啤酒瓶,思绪跟随着老流浪汉的话语,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沉寂的某个长日里,沉重的云层低悬于苍穹之上,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穿过这片阴郁的、异域般的乡间土地,最终,当夜幕缓缓降临的时候,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现在我眼前。”
这是来自爱伦-坡最经典的哥特式小说“厄舍府的倒塌”的开篇,在文学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深深地影响了后世无数文学家,其中就包括了中/国的林/语/堂、鲁/迅等等。
爱伦的遣词用语以及艺术影像,在这部作品里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地,在欧洲的文学研究里,甚至被不少人列为足以和莎士比亚相媲美的文学。
犹如古诗词“古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一样,爱伦笔下的故事里,寥寥数笔就将那透着黑暗、渗着血腥、泛着无力的景色勾勒出来。这个开篇,描述的是一个废弃的城堡厄舍府,但在世人看来,勾勒的却是十九世纪初社会悲凉、凄惨而落寞的景象。
“我未曾目睹过它过往的模样,但仅凭刚才的一瞥,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便浸透了我的内心。我望着宅邸周围稀疏的景物,围墙荒芜,衰败的树木遍体透着白色,我的灵魂失语了,我的心在冷却,下沉,显出疲软的病态。”
蓝礼轻声朗诵到,这就是他喜欢文字的原因,和音乐一样,能够折射出灵魂的温度,真实,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