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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毫不争尖儿的态度, 叫挑拨的小尼姑们一时没想到能回的话。自己师父不带,心里难免有微词和抱怨, 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们不知道,却不是净虚不想带她,而是她自己不愿往容府去。
净虚大约知道青莞是因为容家七爷容祁才不愿入府, 是以并不强迫。每有府上奴仆来请,她都自己修整一番面容,带上木鱼佛珠独自上马车随她们过去。腿着走要两刻钟的时间, 坐马车也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不费什么事。
每回陪容家老夫人和夫人说话, 也都是茶果点心伺候着,没有一样入不得眼的。有时又与她说些宫里的事情,叫她开阔眼界,因而净虚也是乐意之至。能抬身价的事儿,都是合净虚的心意。
却说净虚又往容府上去了几回, 青菀皆未跟随, 也不知她在府上都见着什么人,说些什么话。她不问, 净虚也懒得说去。她鲜少话多,那晚心事埋不住要谈情-爱,也就是那一回,后来再也没有过。与寻常无异, 净虚还是那个净虚。
青菀在倚云院日日做的事情就更简单了, 净虚在的时候伺候净虚, 时时听她差遣。她不在,她便跟着庙里其他姑子们一道儿打扫用斋,撞钟修行。而姑子们受了容家主子们的冷落,慢慢地对青菀也不冷不热起来。虽她没出什么风头,到底出风头那人是她师父。心里有气没处发泄,只能撒在青菀身上。
然这会儿看不惯她们,撵人却又不能了,得问过府里的容夫人。这又是白给自己找麻烦,瞧容夫人的架势,能把净虚放走么?大约撵了她们,也要换净虚留下来的。
那四个小尼姑醒悟过来,她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然已经晚了。倒是慧寂多想那一层,正巧发生,却没阻止住,唯有声声默叹。
青菀自然也感觉得出那些姑子们对她的态度有变,但也不往心上放。人之间的关系大抵如此,好的时候跟你之间黏层牛皮糖也不嫌腻,不好的时候,甩干净了还巴望能多碾几脚。她没什么所谓,还是做那些事情,只是脸色日渐偏冷起来。她身上本来就有股冷清清的气质,不与人周旋的时候,就慢慢显了出来。
青菀不用再日日应付那几个小尼姑,回答她们关于净虚的事,关于容七爷的事,倒也落得轻松。她便暗下里掐着时间,瞧着在倚云院已经呆了足有大半月。照净虚起先的说法,她们该回苏州去了。法会参加过,山下化缘历练过,这会儿连大户人家也走逛过,无有什么没做的,回去也无遗憾。
余下小半月,青菀便一面等着许礴那边的消息,希望在走之前得些眉目出来。然等到足月,也没有等来王府上的人找她。她心里又有想法,想着许礴是不是拿话哄她,并没有帮她下手查这事儿。倘或查了,怎么这么久没有半点动静?
觉得这么揣测不好,她又自我安慰,说这事儿难办,当时许礴还特意叮嘱莫要生急,且耐心等着。她又挤出些耐心,这会儿便不盼着回去,想净虚再多留几日,她也好再等等许礴那边的消息。好在净虚也没有提回去的话,也瞧不出有回去的意思。她自也放心,只按下心思等王府那边的消息。
后又过了三日,没把王府上的人等来,却把容府里的人等来了。那是三个奴仆,一个老嬷嬷并两个生得水嫩的小丫头。来的因由倒也简单,是接净虚和青菀入府去的,说:“东北角上的院子捣饬了半个来月,收拾好了,也改了名儿,叫玉桃庵,还请两位师父这就随咱们过去。老太太和太太都家里等着呢,安置好了还要接待二位。”
这事儿在青菀这里是极为突然的,净虚从没与她说过要入容府的事情。可她看净虚,便知这是净虚早与容家太太商量下的,只是与往常一样,没知会她知道而已。这会儿就直接得拿上包裹跟着去,净虚说的话也是,“收拾收拾,咱们走吧。”
青菀呆愣片刻,随她回屋收拾包裹。本就没什么东西,三两下就整理了出来。但她只整理净虚的东西,收拾好了拿到她面前,吸口气道:“净虚师父,容府太大,人多复杂,我怕行差步错叫人抓了把柄,拿了做筏子,没个安稳日子过,给您添事儿。这就不随您过去了,我还留在倚云院。这里没人管着,自由些。”
她虽这么说,净虚却不这么认为,把木鱼往自己的袖袋里揣,“以你的性子,难有行差步错的时候。你什么不是计较得清清楚楚,半点得罪人的事情也不做,最会的就是明哲保身。这会儿拿这个当托词,显是拿我做傻子待。你为什么?又为那个容七爷?”
青菀抿抿唇,没说话,净虚又道:“我不是傻子,自然就瞧得出来,你和他不一般。要说他会散播咱们在军中的事情,那是混扯,他绝不做这样的事情。但究竟因着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说六王爷不比他,却不知又躲他做什么?”
青菀低了一下头,要是只有容祁一人,大约也可以不躲。横竖容祁对她没有什么出格的念想,和许礴对她不一样,便是常见也无妨,不会生出什么荒唐事。顶多受他些好意,她自己心里备受折磨,但这些终究还是能受下的。
可眼下这不是容祁一个人的事情,还有容家的那些女眷们。曾经骆家和容家交好,宴席上多少都见过几回。再有容家的六姑娘,也是时常会到骆府上玩的,虽不见情谊,却是相熟。倘或叫认了出来,分辩到几时才能脱身?
她摇头说不去,态度十分坚决,又说:“净虚师父若是觉得孤单,叫容夫人给您配个能说会道的丫头,也热热屋子里的气氛。”
净虚叱她一句,“你倒是会给我找不痛快。”
青菀笑笑,“您就安心去吧,免得我进去了,毛手毛脚的给您添惹没必要的麻烦。我还在倚云院等您,过两日咱们还是回苏州去。”
净虚再看她两眼,知道“毛手毛脚”这话全是托词,她若是还算毛手毛脚的人,这世上也没有伶俐的了。但净虚没有再细揪,这是青菀头一次提出不要跟着她,以前都是怕她甩下自己。可瞧见的,她真的不打算进容府去。是以便不难为她了,自个儿拿上包裹,随那三个府上的奴仆出了寺庙,搭脚踩高凳上马车走了。
青菀站在大门外,立身瞧着马车走远,心里忽而有些隐隐的不祥预感。从出苏州地界开始,每一桩打算好的事情,最后全部不朝着计划的路子上去。要绕开亳州匪寇,偏偏遇上了,还叫山匪祸害了。要与许礴容祁划清界限再不相见,偏偏到京城不两天就都见着了。这又是打算好在京城月余就回苏州,偏偏净虚进容府去了。你越觉得那事该是如何的,就越发变得不是那个样子。而净虚这一遭进容府,不知又会有什么事情。她掖住自己灰袍的袖摆,蹙蹙眉心,回身往倚云院里去。
净虚走了,留下青菀在倚云院,算是无依无靠。庙里的姑子们又起了恻隐之心,拿了热心来待她,不过当她是被净虚丢下的。暗下里说净虚攀着高枝儿了,“连徒弟也不要,可见其人薄凉无情。这种人,再是佛法精深,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来日死后,不定能得个比她们还好的结局。”
青菀呢,身边有净虚和没有净虚还是一个活法,只是少了伺候人的一桩事,稍显得轻松些。她日日掰数着手指算日子,等王府上来个婢女或是小厮,哪怕说两个字,她也能得安心。至少让她知道,那边是一直在查这个事的。
等得心里有些生急,她又开始自省,觉得自己这样子不成。早先没有许礴出头的事情,她一心只想自己查出真相来,不管能力有多少。想着跟着净虚,回到寒香寺,从她怀疑的住持那处找线索,慢慢在寺里摸索。只要坚持,总有能发现蛛丝马迹扯出真相的时候。她能力有限,不能天南地北找那姓王的浪客,也无处去寻那香扇弄药材铺一家,便只有这个笨方法。
可后来许礴开了口,说要帮她,那般信誓旦旦。她本觉得自己没多指望他,可这会儿才发现,已是依赖上了。若不是依赖,如何近来越发坐立难安。许礴给了她希望的稻草,她抓死了,生怕断掉,这心思不好,让自己时时不安,得绝。
绝心思得宁神,烧一炉檀香,抄一本经文,还是把期盼落回到自己身上。不求人、不生奢念,才能活得更为坦然。倘或哪一日非得靠着谁,离了便不能活,岂不置自己于险境?
青菀笔下的字一走一顿,形神兼备,那是打小就练的。等闲她也不在旁人面前写,也唯有一清瞧过她写字。那时一清常盯着她抄佛经,整日整夜地抄。因为她不开化,永远愚昧世俗。
她写得入心,又点点滴滴地回忆此前七年间和一清在一起的事情,忽而听到门上智清的声音,来与她说:“庙里来了个人,在门厅等着,说是找你的。”
笔尖打滑,扫出一撇多余。青菀忙放下毛笔,绝一半的心思,在这一瞬又燃起了满腹的希望。她到底还是盼着的,没能掐除干净。
她随智清往门厅去,脚下步子走得急,问她:“是什么人找我?”
“一个女施主。”智清道:“穿着不俗,却也不是主子的打扮。瞧着,约莫是谁家府上的丫头。说是找你有事,今儿非得见着你。”
青菀压着噗噗的心跳,一路去到门厅,果见得一个穿嫩粉褙子的女子站在里头。双手捏合掖在身前,瞧见智清带她来了,便往前迎了迎,“您是玄音师父?”
玄音点头,“施主找贫尼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