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高仪说话,他就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三辅大人!近来黄河德州段决口,你知道吧?”
“回皇上的话!臣也是刚刚知道。”
皇帝把冯保写的厉行节约的单子递给高仪:“高大人,你目前还兼任礼部尚书,朕让冯保草拟了一个朝廷上下厉行节约,为德州饥民捐款赈灾的折子,你看看行不行?”
高仪双手接过,细看一遍后,手捧折子双膝向皇帝跪倒:“皇上真是一代明君,如此以身作则,以天下百姓疾苦为己任,真要推行下去,百姓一定对皇上感恩戴德!”
听到高仪这么说,朱翊钧非常高兴,把刚才上茅房想到的节约手帕一事也和高仪说了。
高仪听后惊异万分,跪着向皇帝长磕了几个头:“皇上圣明!见微知著,如此奇思妙想之提出,说明皇上无时不刻不在为灾民和百姓殚精竭虑。仅此一项,就能减少江南苏绣每年数百万匹的进贡!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快起来!不知大人今天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情?”
高仪面露尴尬之色,脸有些微微发红:“微臣有罪!皇上日夜为百姓操劳,臣却不及皇上万分之一。皇上,实不相瞒,微臣今日是来辞行的!”
“辞行?”朱翊钧一下愣住了,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对!辞行!皇上!按理说在这紧要关头,微臣应该多多考虑如何为皇上分忧,而不应该主动请辞。但是今天看到我主如此圣明、勤勉、心忧天下,我想我可以走得放心了。皇上!微臣老了,思路、精力都跟不上节奏了,臣想解甲归田,颐养天年了。”
高仪仍然跪着,但说得很恳切,而且不卑不亢。
皇帝陷入了沉思,缓缓把高仪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过了很久,他才对高仪说了一番话:“高大人!朕是一个直率的人,不喜欢弯弯绕绕,朕直说了吧。对于张居正挤走高拱一事,朕原来征求过你的意见!你不偏不倚,两边都不参与,朕没有异议。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政见和处理方式,有不同意见可以保留。在这一点上,朕从来没有怪罪过你!”
看到皇帝如此坦诚,高仪也动了情:“微臣有罪!微臣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为微臣担当!”
他抬起头来看着皇上,几度欲言又止。其实他不是不想继续为朝廷效力,但是这次的扳倒高拱,对他的震撼太大了!次辅张居正只用了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就把首辅高拱挤兑回了老家,自己当上了首辅!而且,他还以此赢得了新皇帝的完全信任!
这就是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实际上城府极深、工于心计的张居正最可怕的地方!
反观高拱,虽然行事高调,给人感觉咄咄逼人,但是这个人其实没有特别坏的心眼,而且他骨子里有一种天然之高傲,不屑于干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张居正却不一样,他虽然平意近人,但你永远也无法知道他内心真正在想什么?
高仪张了几下嘴,想向皇帝和盘托出对张居正的看法,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当然,高仪并不知道,扳倒高拱也是皇帝重掌大权必须的步骤,他只是在这一点上和张居正达成了一致而已。
但是高拱走出朝堂的那句话,还有群臣们可怕的静默,让朱翊钧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不加以制衡,张居正就会是下一个高拱!甚至比高拱还要可怕!
所以,他想留住高仪,至少对张居正是一个牵制。因为高仪再一走,三个顾命大臣走了俩,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制衡张居正的了。
朱翊钧注意到了高仪的欲言又止,希望他能痛快说出来,但是他始终没有说出来,也就不便勉强,只是摇了摇头:“好吧!高大人,你执意要走,朕也不强留你。朕就准你告老还乡,俸禄和爵位,朕依然给你保留,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朕还在这里等你!”
“谢主隆恩!”高仪的眼里涌出了感激的泪花。
皇帝叹了口气:“唉!只是你这一走,谁来制衡张居正,谁能保证张居正不会成为下一个高拱呢?”
高仪的眼里放出了精光,原来皇帝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看来少帝虽然年轻,却少年老成,以后真有可能成为千古明君!
于是他一下子笑了:“我主圣明啊!皇上!您若真心相信老臣,老臣举荐一个人,可与张居正抗衡!”
“哦?”,朱翊钧瞬间来了兴致,“爱卿!你说你说,举荐谁?”
“老臣向陛下举荐吕调阳,目前任吏部左侍郎,张居正的副手!”
“哦?”,皇帝突然想起来,这个吕调阳他很熟悉,在登基后和他、张居正特意一块用过膳。但是,就在那天扳倒高拱的紧要关头之前,吕调阳并没有迅速站到张居正那一头去,而是在自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以后,才站过去的。
他这一站,就引起两边形势的完全变化,最终才成功地扳倒了高拱。可以说这个吕调阳是一个胜负手的转折点。如果没有这个吕调阳,现在在冷宫里待着的,就不是张贵妃和朱存孝,而是自己和李太后了。
这一前一后,足以证明吕调阳和张居正是既分又合的关系,至少从他犹豫片刻再站过去的动作看,他和张居正并不是铁板一块。
看来高仪推荐的这个吕调阳,还真是有道理的!
“但是”,皇帝在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装作不知道,傻傻地问了一句:“这个吕调阳是张居正副手,他们不是天然政治同盟么?怎么会与张居正分庭抗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