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没有打动对方,再好的设计也会付之东流。
他认为,今天首先是这个讲理的方式打动了张居正,让他觉得皇帝不是在用威权压他,而是给了他这样知识分子的足够尊重。其次是“割发代首”这个惩戒方式打动了他,让他觉得皇帝也在为他考虑,做出了让步。
张居正也的确意识到了这一点,既然皇帝都做出了让步,那么自己也就没必要再死扛了!各让一步,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让吕调阳当众“割发代首”,比革去官职更让他难堪,这种惩戒方式会让他以后一直在士大夫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虽然表面上保留甚至升了他的官,但实际上,既杀了他的威,还给他戴上了紧箍儿,让他以后只能夹紧尾巴做人!而且这个紧箍儿也只能再给他一次失败的机会,只要他再次失误,那就连玉皇大帝都救不了他了,只能自裁以谢天下!
朱翊钧现在只担心吕调阳这个人,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从他主动要求单独承担责任就看得出来,但是敢作敢当的人往往都比较执拗,希望这个执拗的人能够看出来自己的良苦用心。
“这个吕调阳,他不会撂挑子不干了吧?或者他要是较起真儿来,满怀士大夫的铿锵骨气,宁可杀头也不愿意割发,那就枉费我们在这里为他考虑了!”他适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这一句显然点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即便是认为非常了解吕调阳的张居正,此刻也不敢打保票他一定会接受,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考虑了一会儿,张居正终于说话了:“皇上!这个保票我和冯总管都不敢打,要是想稳妥起见的话,建议在起草正式的圣旨之外,由我给他写一封私信,或者由您给他回一封密折?”
皇帝一拍椅子的扶手:“好!这个主意好!既写一道正式的圣旨,让他的‘割发代首’有了观众,一来平复一下大家的不满情绪,二来也把这个惩戒真正做实;又写一道密旨,鼓励他一下,让他明白我们对他的良苦用心,让他加紧戴罪立功!”
“是!”张居正向皇帝施了一礼:“那臣这就去草拟这道正式旨意,拟好以后拿来给皇上过目?至于这道密旨,要不请冯总管替您代拟……”
“嗯……”皇帝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不用麻烦跑来跑去了!这密奏折子朕也没瞒过你们,你们俩就在这儿商量着把这两道旨意都拟出来吧。朕去后面的屋里眯会儿,今天有些累了!拟完了叫朕,如果你们俩饿了,让大伴儿叫夜宵吃,就说是朕叫的!”
“是!”二人急忙答应,目送皇帝去了里屋休息,也不敢多说话,简单耳语几句,他们两人就各自提笔写了起来。
因为大概的思路都说得很清楚了,二人也经常代皇帝起草旨意,所以很快就草拟完了。相互交换看了看,都表示比较满意。张居正小心指了指里屋,那意思是需要现在把皇上叫醒么?
冯保摇了摇头,他跟着皇帝跑了一天,先在米店和刘知广安排的“花和尚”打手们打了一架,后来又去绣楼火场把明清、明澈两姐妹救了出来,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开始处理蝗灾这件万分棘手的事情。
“他肯定是累了,先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吧。”冯保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让他先等等,然后打开门,让外面的太监给送些点心过来,两人就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吃些点心,算是夜宵了。
“首辅,今天冯保多有冒犯,你可别见怪!”两个人面对面地静静坐了一会儿,冯保想想今天的事情还是得和张居正聊聊,本来两个人好得象穿一条裤子似的,今天突然好几次都有不同意见,可别埋下什么祸根才好,今后还得长期相处呢,于是压低了声音先向他赔个罪。
张居正笑道:“总管过谦啦!我也一直在想,看来以后我的处事方式也得改改。皇上已经亲政了,而且他的想法越来越超出我们的预料,既着眼长远,还构思巧妙,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贪玩的懵懂少年了,我们真的需要真正好好听听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嗯!”冯保没有去接他的话头,象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其实我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是从他提出‘反间’刘一鸣开始的!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只是一刹那间就想到了,比当时你我通过信鸽来往交换意见不知道要快了多少倍!”
张居正瞪大了眼睛:“你原来没跟我说过这事的隐情,怎么不早告诉我,那会儿他都还没有亲政吧?”
“嗯……”冯保这时点了点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其实现在再去说以前的事情,都是马后炮了!就算他想出那次‘反间’有些灵光一现的意思。后来的三患齐发,除了派阿珠和小倩是太后提出来的,选拔三千精兵、移调李成梁、提升戚继光和胡宗宪,包括这后来的生擒龚正陆,这些事情哪件不是他想出来的,哪件事情是你我二人创新出来的?”
张居正罕见地频频点头:“说得好!要不是你这么总结一下,我还真是没往这方面想!皇上确实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明神龙之首了!我们这些先帝托付的顾命大臣,有时候还在沾沾自喜,其实已经就被年轻的皇上越落越远了!要说后生可畏,还真是这样啊!”
冯保笑了:“他可不是一般的后生!这些事情不算,还有他开创的那个比廷辩还要系统的,叫什么‘头脑风暴法’,什么离经叛道的想法都可以说!他还主张不用强权,运用市场对市场的方式去打击不法商贩,真正安抚百姓生活!他还体察下人,自罚禁食,甚至主张人人平等,今天还差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