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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住院两周之后,沈美茗终于恢复了意识,逐渐清醒起来。
牵挂着她的人也陆续来到了医院。
最先到的是白雁岚母子和王小易母子,这姐妹三个是曾经的邻居、同事和战友,前半生几乎都在一起,朝夕相处。
她们台上是搭配默契的伙伴,台下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在年过半百的岁数,仍旧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这样的友情是多么难得。
“你就踏踏实实养病,这不是好多了吗,我看说开了也好,小绪那早晚都瞒不住的。”王小易的妈妈陈芳坐在床边削苹果。
“你就别劝我了,我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小绪。我一走倒是轻松了,折磨的都是活着的人。”
沈美茗今天的状态特别好,早上还特意涂了点粉,让气色看起来更好一些,也许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这是回光返照,也只能强颜欢笑了。
“这是说什么丧气话。”方青怡劝道:“你也知道小绪和小曦今后都需要你,你说不管就不管怎么能行?”
“我有心无力了。”沈美茗苦笑道:“我这一辈子对家庭对亲人都太失败了,在小绪最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私地抛下了他,可惜也没能走太久,为了爱情又生下一个孩子,依旧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同样的错误又犯了一遍。”
方青怡一直是个旁观者,所以更加清醒,沈美茗不同于自己,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她与梁峰当年是真心相爱,男方帅气逼人,女方知性优雅,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生活与爱是两码事,梁峰经常进组拍戏,两人聚少离多就会生出许多猜忌,有的女人可以接受婚后守着空房和孩子的日子,但沈美茗不行,她的心需要爱来填补。
在梁绪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与梁峰协议分居了。
两人的爱被生活磨得一点不剩,心目中帅气的白马王子,最终变成了一个连一句关心都不愿施舍给她的吝啬鬼。
情伤过了好久才渐渐痊愈,在梁绪上初中的时候,她遇上了自己的第二段感情。
袁渊是他们的旧识,都是在大院里的邻居,外形可以说与梁峰天壤之别,不高不帅还穷。
那时袁渊自己投拍了一部电影,但拍到一半就遇上了资金问题,文艺片从来都是没人看懂也没人看好,直到他来到沈美茗的面前,富有激情地讲述着剧本和拍摄情况,她心动了,不光是对电影,也对这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她投资了电影,甚至还主动要求唱主题曲,她没看错人,这部影片最终在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获得了最佳影片奖,成为了东华国第一部拿奖电影,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部。
庆功宴之后,他们坠入了爱河,但真正让沈美茗有勇气丢下一切追逐爱情的,是学生段殇的死。她触动太大,下决心跟着袁渊到西北采风创作,把刚刚上高中的梁绪丢给了梁峰。
她离家两年,与袁渊生了一个女儿,以前只有两个人就不会要求太多,但有了孩子之后,袁渊渐渐地无法忍受沈美茗名存实亡的婚姻,他不想孩子名不正言不顺地长大。
于是袁渊提出了让沈美茗离婚的要求,当时她与梁峰是著名的银幕情侣,一起上访谈,一起参加春晚,每年都要在公开场合亮相几次。
袁渊的诉求让她进退两难,也许作为公众人物,事业与情感本就不可兼得。
之后没多久,袁曦就被查出了发育迟缓,在沈美茗犹豫不决的时候,袁渊一气之下放弃了这段恋情,选择一个人抚养女儿,并且让沈美茗发誓不会再来打扰他们父女俩,保守这个秘密至今。
沈美茗痛苦地离开了自己的孩子,带着一身爱的伤痛回到了原点,而梁绪也长大了,度过了没有母亲的青春期。
她承认,梁绪的性格跟从小生长在弄虚作假的家庭中脱不开干系,是她和梁峰,让儿子对爱情、对婚姻有着极度不负责任的认知,这都是她的错。
沈美茗回来之后,对梁绪弥补了亏欠的亲情,她再也不奢望情或爱,因为她的自私和任性,两个孩子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伤害,抛开一个感性的女子,她仍是一个必须要负起责任的母亲。
后来她再也没去见过袁渊父女,这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直至今日这件事被曝光在网上。
方青怡很佩服沈美茗,有着一个女人最原始的追求幸福的魄力。而她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之后,认识到爱不再是第一位,而是生活。
所以她选择了周江临,因为这个男人无疑会为她和雁岚带来美好的生活。
方青怡拉起沈美茗埋着输液管的手,说道:
“谁说你不是好母亲了?小绪一表人材、事业有成;小曦就算先天有缺陷,仍能在另一个领域找到自己的方向,他们都是好孩子,你应该自豪。”
沈美茗点点头,有些哽咽道:“对,我为他们自豪。”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独立有主见,又永远像一个少女一样敢于冒险。”方青怡想起了白雁岚自杀的事情,说道:“人都会犯错,但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苦尽甘来也该享福了,你也一样。”
“雁岚是个好孩子,受了常人不能受的罪,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沈美茗劝道:“你就别再跟老周生气了,咱们这个岁数,还有几个三年呢。”
是啊,时间转瞬即逝,这是最容易被浪费也是最珍贵的东西,为什么偏要在一些小事上争个你对我错,把大好的日子都消耗在跟自己较劲上。
姐妹三个又聊了些以前大院里的八卦,什么王少将的孙子争家产,什么李参谋长的老婆斗小三,逗得沈美茗暂时忘记了病痛。
大约中午,方青怡和陈芳依依不舍地出来了,怕沈美茗体力不支,让她睡个午觉。
见了在外面休息室坐着的三个小辈,方青怡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白雁岚轻声劝解着她。
梁绪让她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也行。白雁岚和王小易都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回到病房,沈美茗已经睡着了,梁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就在一旁安静地陪着,没一会儿门被推开了。
他抬眼一看,是陈郡山。
像是有预感,沈美茗小睡了一下便醒了,梁绪把病床按立起来,让她靠躺在上面。刚刚休息了片刻,她精神又恢复了一些。
“郡山,你来了。”
“沈老师,是我。”陈郡山坐在床边,探身过去,说道:“您看我是不是还那样?跟刚毕业似的?”
他穿得很休闲,发型随意,走在大学校园里也只会被认为是学生。
沈美茗笑笑道:“你净拿这张娃娃脸出去骗人了。”
“瞧您说的,我这几年可真是从良了,没诱骗小姑娘小伙子,专心致志搞音乐,现在一个我顶过去五个我。而且自打戒烟之后,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儿!”陈郡山还顺势亮了亮自己一点都不雄伟的肌肉。
“你就没个正形。”沈美茗被他逗得很开心。
“正形也不能当饭吃啊,我从二十一岁就放飞了,现在要改也改不回来了。”陈郡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之前在采访里吐槽学校,您别当真,都是为了节目效果,我挺后悔当初说走就走了,没多上您几节课,很遗憾。”
“我知道那时候段殇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沈美茗垂眸说道:“也对我打击很大。”
“沈老师……”
“你走了之后我停课了,想着人生苦短,任性地去实现自我,可我却没有做好准备承担孤注一掷后失败的结果。”沈美茗黯然神伤道:“郡山,人都会死,活着的人却不能永远困在过去不出来,悲痛不是追忆逝者的全部,纪念才是。我想段殇也希望当咱们想起他的时候是笑着的,而不是愁眉苦脸,对吗?”
这句话就好像在说,等我死了,你们也不要哭着来悼念我。陈郡山沉默片刻,说道: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无所谓,反正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在了。但我现在知道,我的人生并不只是情爱,我还有我的事业,我追求的梦想,我还像那个听您讲课的大学生,对一切充满着求知欲。”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沈美茗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道:“我到下面要是见到他,就跟他说你还惦记他呢。”
陈郡山一点也不害臊,说道:“这就不用麻烦您了,我每年给他烧纸都默念几十遍‘说爱我才能拿钱’,他不敢在下面乱来,我掌握着他的经济命脉呢。”
沈美茗笑出了声,摇摇头道:“行了,你赶紧走吧,笑得我伤口都疼了。”
陈郡山乐呵呵地起身,假装抱怨道:“您怎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呢。”
“我要谢谢你,那天我在抢救你一直都在吧,我记得醒了之后看见你了。”沈美茗叫住了在门口的陈郡山,说道:“这辈子能当你的老师,我很骄傲。”
陈郡山轻轻把门关上,驻足低语道:“这辈子能当您的学生也是我的荣幸。”
陈郡山走后,梁绪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袁渊。
当袁渊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这个朴素的中年人有些可怜。
他与袁渊仅有过几面之缘,小时候在一个大院里碰上过,长大之后便没再见过了,他从不知道这个男人与自己母亲曾经关系密切。如果没有袁曦,那他们这段不长久的恋情也仅仅是生命中一段小插曲。
梁绪走上前,礼貌性地伸出了手,“袁叔,我没想到您会来。”
袁渊的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这几天都睡得不好,他一手用力回握,一手拍了拍梁绪的手背,说道:“这些天总有记者堵在我家门口,不然我早就来看她,今天多亏雁岚找了保镖和车,这才把我从后门接出来。”
“您能到就好,我妈抢救过来之后,一直念着您的名字,我想她还是有话想跟您说。”梁绪见他单独一人,问道:“袁曦没来?”
袁渊解释道:“我把这些事简单跟她讲了讲,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了,我不知道她听明白了没有,也许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我就没有强迫她来。”
梁绪也觉得这些个糟心事儿没必要把一个本来心理就不健全的孩子牵扯其中,便也释然了。刚要开病房门,袁渊突然拉住了他,问道:
“我听青怡说,她的病很严重?”
梁绪抿着嘴低下了头,小声道:“大夫说让我们随时准备着……”
准备着什么不言而喻,现在家属能做的,就只有在她弥留之际完成一些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