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吃了一惊,自忖:“我屏息凝气,旁人纵然和我相距咫尺,也未必能察觉我潜身于此。师父耳音如此,内功修为当真了得。”当下恭恭敬敬的走到门口,说道:“师父安好,弟子乔峰叩见师父!”
玄苦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峰儿?我这时正在想念你,只盼和你会见一面,快进来!”声音中充满喜悦。
乔峰大喜,抢步而进,便即跪下叩头,说道:“弟子平时少有侍奉,多劳师父挂念。师父清健,孩儿不胜之喜。”说着抬起头来,仰目瞧向玄苦。
玄苦大师本来脸露微笑,油灯照映下见到乔峰的脸,突然脸色大变,站起身来,颤声道:“你……你……原来便是你,你便是乔峰,我……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但见他脸上又惊骇,又痛苦,又混和着深深的怜悯和惋惜之意。
乔峰见师父瞬息间神情大异,心中惊讶之极,说道:“师父,孩儿便是乔峰。”
玄苦大师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便不说话了。
乔峰不敢再问,静待他有何教训指示,那知等了良久,玄苦大师始终不言不语。乔峰再看他脸色时,见他脸上肌肉僵硬不动,一副神气和适才全然一模一样,不禁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手掌,但觉颇有凉意,忙再探他鼻息,原来早已气绝多时。这一下乔峰只吓得目瞪口呆,脑中一片混乱:“师父一见我,就此吓死了?决计不会,我又有什么可怕?多半他是早已受伤。”却又不敢迳去检视他身子。
他定了定神,心意已决:“我若此刻悄然避去,岂是乔峰铁铮铮好汉子的行迳?今日之事,纵有万般凶险,也当查问个水落石出。”他走到屋外,朗声叫道:“方丈大师,玄苦师父圆寂了!玄苦师父圆寂了!”这两句呼声远远传送出去,山谷鸣响,阖寺俱闻。呼声虽然雄浑,却极其悲苦。
玄慈方丈等一行人尚未回归各自房舍,猛听得乔峰的呼声,一齐转身,快步回到“证道院”来。只见一条长大汉子站在院门之旁,伸袖拭泪,众僧均觉奇怪。玄慈关心玄苦安危,不及向那汉子细看,便抢步进屋,只见玄苦僵立不倒,更是一怔。众僧一齐入内,垂首低头,诵念经文。
乔峰最后进屋,跪地暗许心愿:“师父,弟子报讯来迟,你已遭人毒手。弟子和那奸人的仇恨又深了一层。弟子纵然历尽万难,也要找到这奸人来碎尸万段,为恩师报仇。”
玄慈方丈念经完毕后,转眼见到乔峰的容貌,吃了一惊,问道:“适才呼叫的便是施主吗?”乔峰道:“是,弟子乔峰!弟子见到师父圆寂,悲痛不胜,以致惊动方丈。”
玄慈听了乔峰的话,身子一颤,脸上现出异样神色,向他凝视半晌,才道:“施主你……你……你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
乔峰听到他说“丐帮的前任帮主”这七个字,心想:“江湖上的讯息传得好快,他既知我已不是丐帮帮主,自也知道我被逐出丐帮的原由。”说道:“正是!”
玄慈问道:“施主何以夤夜闯入敝寺?又怎生见到玄苦师弟圆寂?”
乔峰心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得道:“玄苦大师是弟子的受业恩师,但不知我恩师受了什么伤,是何人下的毒手?”
玄慈方丈垂泪道:“玄苦师弟受人偷袭,胸间吃了人一掌重手,肋骨齐断,五脏破碎,仗着内功深厚,这才支持到此刻。我们问他敌人是谁,他说并不相识,又问凶手形貌年岁。他却说道佛家八苦,‘怨憎会’乃其中一苦,既遇上了冤家对头,正好就此解脱,凶手的形貌,他决不肯说。”
乔峰恍然而悟:“原来适才众僧已知师父身受重伤,念经诵佛,乃是送他西归。”他含泪说道:“众位高僧慈悲为念,不记仇冤。弟子是俗家人,务须捉到这下手的凶手,千刀万剐,为师父报仇。贵寺门禁森严,不知那凶人如何能闯得进来?”
玄慈沉吟未答,一名身材矮小的老僧忽然冷冷的道:“施主闯进少林,咱们没能阻拦察觉,那凶手当然也能自来自去、如入无人之境了。”
乔峰躬身抱拳,说道:“弟子以事在紧迫,不及在山门外通报求见,多有失礼,还恳诸位师父见谅。弟子出身少林,渊源极深,决不敢有丝毫轻忽冒犯之意。”他最后那两句话意思是说,如果少林派失了面子,我也连带丢脸,心知自己闯入少林后院,直到自行呼叫才有人知觉,这件事传将出去,于少林派的颜面实在大有损伤。
正在这时,一个小沙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房来,向着玄苦的尸体道:“师父,请用药。”他是服侍玄苦的沙弥,在“药王院”中煎好了一服疗伤灵药“九转回春汤”,送来给师父服用。他见玄苦直立不倒,不知已死。
乔峰心中悲苦,哽咽道:“师父他……”那小沙弥转头向他瞧了一眼,突然大声惊呼:“是你!你……又来了!”呛啷一声,药碗失手掉落在地,瓷片药汁,四散飞溅。那小沙弥向后跃开两步,靠在墙上,尖声道:“是他!打伤师父的便是他!”
他这么一叫,众人无不大惊。乔峰更加惶恐,大声道:“你说什么?”那小沙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见了乔峰十分害怕,躲到了玄慈方丈身后,拉住他衣袖,叫道:“方丈,方丈!”玄慈道:“青松,不用怕,你说好了,你说是他打了师父?”
小沙弥青松道:“是的,他用手掌打师父的胸口,我在窗口看见的。师父,师父,你打还他啊!”直到此刻,他兀自未知玄苦已死。玄慈方丈道:“你瞧得仔细些,别认错了人。”青松道:“我瞧得清清楚楚的,他身穿灰布直缀,方脸蛋,眉毛这般上翘,大口大耳朵,正是他。方丈,快打他,快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