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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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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骂的不是当日自问忠心的守边将军,而是今日端坐在龙椅上的逆贼,宿抚欲张口驳斥,但演武厅骤然坍塌。

他被暴露在煌煌天日下,被千夫所指,被痛斥为独夫民贼,竟无能辩驳。

宿抚惶急地挣扎走动,身形却在唾骂声中缩小得渺如虫蚁,世人皆可践踏。

倘若他在将士们愤而出关向渝津城讨公道时出面阻止,倘若他在被同袍们裹挟南下时未曾以杀戮复仇,倘若他在攻入京城后还政于应承安,从旁辅佐,倘若他没有放任野心生长得不可撼动……

适才他是否能止住幻象的步伐?是否能不被积毁销骨贬入尘埃?

宿抚跌落进砖缝间。

那些生着轻蔑、嘲笑和仇恨的巨人面孔凑过来,怨毒地咒骂他,而青砖幻化做翻动的书页,史笔如刀,宿抚在笔锋间狼狈躲避:“抚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肆其奸恶,以成篡盗之祸。”

水墨在纸面上氤氲开,一字写完,那字就抖抖笔画,将自己从纸面上拔出追向宿抚。

散落的墨珠化为巨石,拖出的笔锋化为利刃,身上回响字音,一字一字,全是遗臭万年:“及其窃位,处非所据,颠覆之势险于桀纣,而晏然自矜。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滔天虐民,穷凶恶极,毒流诸夏,乱延蛮夷,犹未足逞其欲焉。”

声响如雷鸣威震天地,宿抚迎向一个张牙舞爪的“窃”字。

他一跃而起,落在字头,发狠抓住字上一点,不顾被割得鲜血淋漓的手掌,将它掷向另一处,随后蹂身撞去。

那字还未能写完便被墨迹所污,刀笔落下,将它抹去,另起再写:“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虚,丘垄发掘,害遍生民,辜及朽骨……”

宿抚单膝跪在书页上喘息,就地一滚,避开了一颗对他来说巨石大小的墨珠。

他疲于奔命,一时无暇思索这幻象是什么意思,直至史笔写下最后一句:“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考其祸败,未有如抚之甚者也。”

宿抚自知以他手中精兵强将,若山河沦亡,必亡于世家为祸。

他因威靖关的变故对世家衔恨不已,因此初时执政,常以暴戾恣睢打压其人,世家同气连枝,自然不堪杀戮,也暗中与他角力。

若他力不次,无能约束世家,政令不行,如同应承安刚登基时,世家经此一难,势必更加跋扈。

宿抚自欺欺人时以兵镇士族豪门,使其不敢造次宽慰,但心中不可说是不忧虑,此时一承认自己无能,在史页间奔跑的力气顿失。

墨字一拥而上,将他撕做碎片,魂魄散开,雾一样落在山河间,史册合拢起来,将被拆开的筋骨皮肉从书页间抖落。

世家豪族以门阀鱼肉百姓,争抢金银与田地,却动辄冠以大义之名,社稷丘墟,苍生涂炭,饿殍遍地,饥民争相撕扯宿抚的身躯,面目狰狞地狼吞虎咽。

寝皮食肉。

志气俱毁。

宿抚挣命似的挣扎起来,许久后手足脱力,濒死一般仰倒在床上,呼吸渐弱,口中溢血,喃喃道:“承安……承安救我。”

郑鸣适才压制宿抚四肢,免得他在挣扎时伤到自己,正精疲力竭地地瘫在床边,听闻宿抚的呼吸声和语调不对,咬着牙再度起身,将手搭在宿抚颈侧片刻,颇有些慌乱地去解捆在被子的绳索。

应承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宿抚的神色,看上去对这一句“救我”并不意外。

郑鸣胳膊酸胀,手指发抖,半晌解不开绳子,应承安看他心慌意乱,忖度一下,从枕头下抽出宿抚的山阿剑,抵住绳索一挑将它割断。

宿抚从被中滚出来,茫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补骨脂之毒仍在发作中,他的眸光涣散而无神,片刻后怔怔地落下泪来。

郑鸣谨慎地去探他脉搏,发觉皇帝手腕冰凉,脉搏短促而微弱,像是燃至尽头,只剩丁点火光的余烬。

宣武将军紧张地干咽了唾沫,正欲将宿抚击昏,按事先的吩咐唤来御医,应承安抬手拦住他,转身在桌案前写了两字,将宣纸折起握在手中,负手走回床边,淡淡道:“去取补骨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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