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君坐到云歌身侧,一声不吭地灌着酒。
云歌支着下巴,静静看着她。
不一会儿,许平君的脸已经酡红,“我娘又逼我成亲了,欧侯家也来人催了,这次连我爹都发话了,怕是拖不下去了。”
云歌“啊”了一声,立即坐正了身子,“你什么时候定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没有问我,难道我还天天见个人就告诉她我早已经定亲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大哥……”
许平君指着自己的鼻尖,笑嘻嘻地说:“傻丫头,连话都说不清,你是想说‘你不是喜欢大哥吗’?”
云歌点点头。
许平君打着自己的脑袋,“你真蠢,你真蠢,你以为你都是为了他好,实际上他一点都不喜欢;你真蠢,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狗屁,可你明知道是狗屁,却还要按着狗屁的话去做;你真蠢,你以为你拼命赚钱,就可以让父母留着你……”
云歌忙拽住了许平君的手,许平君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嚷起来:“云歌,连你也欺负我……”嚷着嚷着,已经是泪流满面。
“许姐姐,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许平君俯在云歌肩头放声痛哭,平日里的坚强泼辣伶俐都荡然无存。
云歌索性放弃了劝她,任由她先哭个够。
许平君哭了半晌,方慢慢止住了泪,强撑着笑了下,“云歌,我有些醉了。你不要笑姐姐……”
“许姐姐,你上次问我为什么来长安,我和你说是出来玩的,其实我是逃婚逃出来的,我刚从家里出来时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那个人你不喜欢?”
“我根本没有见过他。以前也有人试探着说过婚事,爹娘都是直接推掉,可这次却没有推掉,我……我心里难受,就跑了出来。”
许平君叹了口气,“你不过是提亲,父母都还未答应。我却和你的状况不一样,我和欧侯家是自小定亲,两家的生辰八字和文定礼都换过了。逃婚?如果病已肯陪着我逃,我一定乐意和他私奔,可他会吗?”
云歌想着刘病已的那句“你不用再为我操心”,只能用沉默回答许平君。
许平君一边喝酒,一边说:“自出生,我就是母亲眼中的赔钱货。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犯了事,判了宫刑。母亲守了活寡后,更是恨我霉气,好不容易和欧侯家结亲,我又整天闹着不乐意,所以母亲对我越发没有好脸色,幸亏我还能赚点钱贴补家用,否则母亲早就……”许平君的语声哽在喉咙里。
许平君一贯好强,不管家里发生什么,在人前从来都是笑脸,云歌第一次见她如此,听得十分心酸,握住了许平君的手。
许平君揉了揉云歌的头,“不用担心我。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都要自己拼命去争取,就是想要一截头绳,都要先盼着家里的母鸡天天下蛋,估摸着换过了油盐还有得剩,再去讨了父亲和哥哥的欢心,然后趁着母亲心情好时央求哥哥在一旁说情,好让母亲买给我。云歌,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一株野草。野草总是要靠自己的,石头再重,它也总能寻条缝隙长出来……”
许平君步履蹒跚地走入了后堂。
云歌端起了酒杯,开始自斟自饮,心里默默想着许姐姐什么都没有,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大哥在一起。
酒应该比给孟珏送行那次好喝才对,可云歌却觉得酒味十分苦涩。
云歌的诗赋文章都是半桶水。
不过虽没吃过猪肉,也听过猪叫唤,从小到大,被母亲和二哥半哄半迫地学了不少,加之二哥搜罗了不少名人字画,日日熏陶下,云歌的鉴赏眼力虽不能和二哥比,点评字画却已经足够。
因为云歌点评得当,被挑中免去酒费的诗赋笔墨都各有特色,常常是写得固然出色,评得却更加有趣,两者相得益彰。渐渐地,读书人都以能在竹叶青的竹屏上留下笔墨为荣。
云歌一直谨记孟珏的叮嘱,越少人知道雅厨的身份越好。为了不引人注意,点评之事也是隐于幕后,可她越是如此,竹叶青的名号越是传得响亮。
“竹叶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成为长安城中的新近最流行的一句话。喝竹叶青,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成为才华的一种体现。
因为云歌和许平君居于少陵原,所以两个人每日都要赶进长安城,去七里香上工。
今日去上工时,发现城门封锁,不能进城。
许平君找人打听后,才知道说什么因为卫太子还魂向皇帝索冤,
弄得全城戒严,所以没有特许,任何人不得进出长安城。
生意没有办法做,两人只能给自己放假,索性跑去游山玩水。
许平君还有些气闷,云歌却是快乐如小鸟,一路只是叽叽喳喳,不停地求许平君给她讲长安的传说和故事。
云歌是个极好的听故事的人,表情十分投入,频频大呼小叫,让许平君觉得自己比说书先生讲得更好,不禁越讲越有心情,再加上湖光山色,鸟语花香,她也开始觉得能休息一天,钱即使少赚了,也不是坏事。
许平君不知道怎么说到了当年美名动天下的李夫人,李夫人倾国倾城的故事让两个女孩子都是连声感叹。云歌不停地问:“李夫人真的美到能倾倒城池吗?”许平君说:“当然,老皇帝有那么多妃子,一个比一个美,可死了后却只让很早前就去世了的李夫人和他合葬,皇帝为此还特意追封了她为皇后,可见老皇帝一直不能忘记她。”
两人频频感叹着怎么红颜薄命,怎么那么早就去世了呢?又咕咕笑着说不知道如今这位皇帝是否是长情的人。
平君打量着云歌笑说:“云歌,你可以去做妃子呢!去做一个小妖妃,把皇帝迷得晕乎乎,将来也留下一段传说,任由后来的女子追思。”
云歌点着头连连说:“那姐姐去做皇后,肯定是一代贤后,名留青史。”
两个人疯言疯语地说闹,都哈哈大笑起来。
云歌笑指着山涧间的鸳鸯,“只羡鸳鸯不羡仙!”
平君沉默了一瞬,轻轻说了句酒楼里听来的唱词:“只愿一人共白头。”
两人看着彼此,异口同声地说:“你肯定会如愿!”
说完后,愣了一瞬,两人都是脸颊慢慢飞红,却又相对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