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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我已经完全听不到,我只觉得头顶的天在旋转,脑袋轰隆隆地响。从我上学的那天起,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我聪明,我是木讷和愚蠢的代名词。我肯定是听错了,肯定!等我略微清醒的时候,急切地想再听一遍时,却已经听到高老师送赵老师出去的声音。于是,我就在一遍遍“我肯定听错了”的声音中,像个喝醉酒的人一样走回教室。
我的理智偷偷对自己说,也许我没有听错,是真的,我不是一个笨蛋。可已经自卑了太久的心灵完全拒绝接受,仍然一遍遍对自己说,听错了,肯定听错了。
不过,不管究竟是听错,还是没听错,我都决定要留住高老师眼睛里的阳光。我太害怕让她失望,怕她失望后会转移开目光,所以,我上课再不看小说,开始认真听讲,下了课,每一道作业题我都会认真地思考和完成,即使不会做的,我也会在旁边写明我是如何去想,如何去思考的,我想让她感受到我的努力,让她给我点时间。
我的数学成绩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上升,在五年级结束时,数学成绩已经从不及格上升到了八九十分,张骏的情况和我类似,不过我们俩的语文都太差,总成绩排名仍不好。
即使这样的成绩,已经让父母高兴得不得了,爸爸开完家长会后,兴高采烈地和我说:“家长会结束后,高老师特意留下我,和我说‘你的女儿罗琦琦非常聪明’,对了,高老师还想选你去参加市里的小学生数学竞赛,你这个暑假也要去学校上课。”
那一刻,我才能肯定当时我没有听错。
和我一同接受高老师辅导数学竞赛的还有张骏。
那个暑假,是我童年时代最畅意快乐的日子,每天睁开眼睛,就会觉得心里充满阳光。
每天早上我去学校,和张骏一起听高老师讲课,虽然我们不交谈,可我们坐得很近,一个侧眸就能看见他的微笑。
高老师也不站在讲台上,她随意地坐在我们面前,在草稿纸上边写边讲。累了时,我们三个会聊天,高老师会讲一些她在北京读书时的故事,我和张骏静静地倾听。有些时候,张骏会讲述他在全国各地旅游的见闻,他很会说话,旅途见闻被他说得活色生香。他讲述他在武汉吃全鱼宴,说得我和高老师都咽口水,讲述他在烟台生吃海鲜,把浸过酒的活虾丢进嘴里时,虾还在嘴里上下跳腾,滋味妙不可言,听得我和高老师咧着嘴摇头。
张骏在老师面前从来没有做学生的自觉,他说得高兴时,会跳坐在桌子上,连比带画,神采飞扬,而我和高老师则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他,听他讲话。
夏日的明媚阳光从窗户照到他身上,映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我的心里也是光华璀璨,我第一次知道幸福和快乐可以非常简单,只需坐在那里,安静地凝视着他。
除了回答问题,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沉默,可我的沉默中洋溢着快乐,我喜欢听他们说话。
补完课后,我和张骏结伴回家。
我们住在一条河的两岸,说是河,其实不是真的河,是一条据说清朝时期就已经有的人工灌溉渠道,不过我们都习惯叫河。
为了能和他多走一段,我就说自己喜欢看水,常常和他沿着河堤,一块儿走到桥边,两人在桥边分手。
我辛苦地创造机会和他在一起,可真在一起时,我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沉默,常常都是张骏一个人讲话,我专注地倾听,他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常常逗得我笑。
有时候,他也不讲话,我们就只能沉默,我很怕他会觉得我无聊,怕他以后放学时不想和我一起走,所以一旦他沉默下来,我就又拼命地想话题,却怎么都不知道能讲什么,只能问他:“你觉得今天早上的那道题有没有更好的解题方法?”或者,“昨天的那道题我又发现了一个方法去做”。所以,我们两个在学校颇有名气的差生,竟如同最热爱学习的好学生一样,孜孜不倦地讨论数学题。而我在很多年后,才反应过来问自己,究竟是沉默着更无聊,还是讨论一道枯燥的数学题如何能多一种解法更无聊?
不过,也会有例外,河里的水比较浅的时候,我们会下河去玩,我们俩弯着身子,在河水里翻来翻去,寻找漂亮的小石头。
累了时,两个人并肩坐在大石头上,脚泡在河水里,一边踢着水玩一边休息。河水让人放松,即使沉默,我也不再刻意找话,我们常常一句话都不说,就是晒着太阳,享受微风。
一起的时间过得总是分外快,我总会突然去抓他的手看表,发现已经是午饭时间,急匆匆地跳起来穿鞋:“我要回家了,再见。”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一边穿鞋一边说:“明天见。”
想到明天还能见,我们还能一起走路,一起玩水,我就觉得无限幸福,走路都像在飞。
每天早晨,我都是迫不及待地赶向学校,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和他一起学习,一起玩。
有一次,他躺在石块上睡着了,我一个人坐在旁边踢着水玩,偷偷看他的表,发现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可他一直没醒,我犹豫了下,没叫醒他,反而拿着自己的凉帽,替他挡去阳光,由着他睡。
我举着凉帽,坐在他身边,凝视着他睡觉的样子,一只手举累了,就换另一只手。我觉得我的心和夏日的阳光一样明亮,和眼前的河水一般温柔,只要他在这里,我就愿意一直守着他。
他睡了很久后才醒来,半支着身子坐起来,我立即把凉帽扣回自己头上,眼睛看向远方。
他看着我,微笑着说:“你错过吃饭时间了。”
我低下头边穿凉鞋边说:“没有关系。”好像很着急回家,其实,我是不敢看他。
我急匆匆地要走,他问我:“你回家晚了,你爸妈会骂你吗?”
我老实地回答:“大概会说我几句,不过我不在乎,他们有时候有点怕我,不敢说重话的。”
我的话有点匪夷所思,他却好像能明白,没什么诧异表情,只是笑笑。
我已经走了,突然想起,他似乎从不着急回家。我回头,发现他仍坐在石头上,忍不住跑回去,站在桥上问:“你不回家吗?”
他抬起头:“我们家没有人,我回不回家无所谓。”
我愕然,不是说他上面有四个姐姐,他是他父母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所以全家上下一起宝贝吗?
“你不是有四个姐姐吗?你爸妈呢?”
他笑着解释:“我爸爸是做工程的,工程在哪里,人就要在哪里;我妈妈常年住在成都,帮我大姐带孩子;二姐在深圳工作;三姐住电视台的单位宿舍,正忙着谈恋爱;四姐刚考上大学,去上海读书了,家里现在只有我。”
“那谁给你做饭吃?”
“有一个老家来的阿姨照顾我,不过她从不管我。”
我立在桥头,沉默地站着。
他仰头看了我一会儿,温和地说:“回家去吧,你爸妈该着急了。”说完,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问:“你去哪里?”
他攀着栏杆翻上桥:“去找朋友玩。”
我心里很舍不得他走,很想说,我们一起去玩,可我嘴上说不出来,只能一步步地走回家。
暑假里不补课的时候,我会去李哥的游戏机房看小说。
一个跑车的朋友从新疆带了一株葡萄藤给他,小波把它种在墙角,又用铁丝和竹竿搭了架子,现如今藤架上已经一片碧绿,我喜欢坐在那里看书。
李哥在忙新的生意,把整个店都交给小波和乌贼打理。有人买东西时,小波就出去看一下;没有人时,小波就一边打台球,一边和蜷在葡萄藤架下的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隔三岔五地会有人来赌球,有时候小赌,有时候大赌,大赌的时候,李哥常常会清院子,锁住院门,派人守在店里面,不许别人进来。有一次清场子的时候,我正好在,小波没赶我走,李哥和乌贼也就都不管我,由着我自由进出。我在一旁看多了,渐渐看出了几分门道,来赌球的有身上文着刺青、满嘴脏话的人,可也有穿着精致、客气礼貌的人,三教九流这个词语用在这里应该挺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