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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曹天吉睡到三更,忽见曹天雄满头是血,立在床前叫道:“贤弟啊,为兄的死得好苦啊,快快速往扬州去与为兄的报仇。贤弟若要报仇,只问花虹便知。贤弟啊,为兄的在此与尔说。尔可知么?”说完往天吉身上一推,曹天吉大叫一声:“哎哟!哥哥啊哥哥,尔在哪里?”急忙坐起身来四处观看,只见床前一闪忽然不见,想道:“我睡梦之间见我哥哥立在床前,说道死得好苦,要我到扬州去报仇,又说若要报仇,只问花虹,说这句话一发奇怪,敢是花虹谋死我哥哥么?果若是他谋死,我即去报仇。”正在想,忽听得母亲高声大喊道:“我儿在哪里?天吉快来。”曹天吉听了答道:“来了。”连忙起来,拿了灯火走到母亲房中,将灯放在桌上叫道:“母亲半夜三更为何大声叫喊?为着何事?”曹母叫道:“我儿,我正在熟睡,忽见尔哥哥跪在床前,满头鲜血,声声叫着为娘的,道他死于非命,要做娘的叫尔去江都县报仇,一阵阴风倏然不见,吓得我心惊胆战,故此叫喊。”曹天吉道:“母亲啊,尔也梦见哥哥么?”曹母道:“难道我儿尔也梦见么?”曹天吉道:“方才孩儿正在好睡,只见哥哥亦是满头鲜血,要孩儿前去报仇,又道要报仇只须问花虹,敢是花子能谋死哥哥?”曹母道:“哎哟!儿啊,母子一梦相同,料想凶多吉少,我只生尔兄弟二人,叫我好不心疼。尔兄长身亡,尔今休得耽搁,快些打点收拾到扬州去与尔兄报仇,也要早些回来安我的心。”曹天吉道:“孩儿若去扬州,母亲独自一人在家,叫孩儿如何放心得下?”曹母道:“不妨,菜蔬柴米件件皆有,若要买些零星什么,劳动隔壁邻右之人代买。”曹天吉道:“母亲昨夜说身体不安,未知可好么?”曹母道:“做娘的虽有些不爽快是不妨的,儿,尔放心前去便了。”
此夜母子二人俱睡不着,直到天明,收拾几件衣服随身打做一个小小包袱,因天气炎热不用行李,又带了那枝百药毒刀,吃了早饭,拜别母亲道:“母亲请上,孩儿就此拜别。”曹母道:“我儿罢了,只是尔路上须要小心,到了扬州问明真消息,须当见机而作,不要任性妄行。”天古道:“晓得。只是母亲在家要保养身体,不可因思想哥哥伤心烦恼。若有人问孩儿哪里去,母亲不可说去报仇,只说出外就回。”曹母道:“这个我晓得。儿,尔放心去罢。”曹天吉拜了四拜,立起身来,叫道:“母亲,孩儿去也。”提了包袱,拿着一枝短棍重四百八十斤,遂出了门直往扬州而去。那曹母倚门张望,直到望不见了才闭了门走进房来,止不住两眼垂泪,只是伤心,总是丢不下两个儿子,想了又想竟想出病来。幸亏得隔壁有个何婆婆,人叫她何妈妈,她为人还好,常常来看曹母,这何妈妈后来也是来死在一处的。这日来看曹母,见她卧病,请个医生来看。医生道:“这病乃心思之病,叫她宽心便好。”留下药而去。何婆婆将药煎与曹母吃了,谁知吃药犹如吃水一般全不见效,只有重,没有轻。
那一日忽然昏迷不醒,何妈妈见了甚是着急,正没奈何,忽听得打门之声,忙走出来开门,一看却不认得,遂问道:“尔是哪里来的?要寻哪人?”尔说此人是谁,原来就是花荣,那花荣一路来到江西南昌府问到曹家,问道:“此处可是曹家么?”何妈妈道:“正是,尔是哪里来的?”花荣道:“我乃扬州江都县花府差来的。”何妈妈道:“尔来此何事?”花荣道:“奉花少爷之命来请二教师。尔这妈妈是谁?二教师可在家么?”何妈妈道:“我乃曹二教师的邻居,叫做何妈妈,因二教师到扬州去了,他的母亲患病在床,我在此服侍她的。尔既到此,请进来坐。”花荣遂走到厅上坐下,何妈妈将门闭了,也到厅上拿一杯茶送与花荣吃。花荣道:“有劳妈妈。”吃完了茶说道:“我此来岂不空走了?”何妈妈问道:“尔到此何事?”花荣道:“因大教师曹天雄在我家教少爷的拳棒,谁知来了一个施必显与曹天雄对敌,却被施必显只一两锤将曹天雄打死,所以少爷叫我来请二教师去报仇。”那何妈妈一听此言大惊,叫道:“不好了。”回身就走,走到曹母房内叫道:“曹老娘不好了,尔的大官人在花府被人打死了。”那曹母正在昏迷之际,若是说别的话听不明白也就罢了,闻说曹天雄打死乃是她切己之事,却听得明明白白,遂叫一声:“天雄我的儿啊!尔死得好苦呵!”只叫得这一声再也不做声了,双脚一直,双手一伸,动也不动,一道灵魂去寻曹天雄做一处了。这花荣分明是曹母催命鬼,一到就请她归阴去了。那何妈妈见此光景一发着急,回身就走,走出大门来大声叫道:“地方人等快来救命呵!”那花荣上前一把扯住问道:“尔这半痴半呆的婆子,为何叫救起来?”何妈妈道:“尔这小贼种倒来骂我,都是尔来吓死了人,叫我怎么不要叫救?”花荣道:“死了哪个?”
何妈妈道:“就是曹母死了。”花荣道:“又不是哪个去打死她杀死她,叫地方则甚?”何妈妈道:“这个曹母未曾死惯,况且她儿子又不在家,倘或二官人回来不见了母亲岂不问我要人?那时叫我哪里去弄个人来还他?”花荣道:“不妨,有我在此。”谁知何妈妈方才叫喊之声早已惊动了邻右人等,走来问了明白,大家说道:“这是她病死的,与尔们什么相干?我们大家是晓得的,若二教师回来,我们自然会替尔说,尔们只管放心,如今去买棺木来收殓。”那花荣自然要帮何妈妈料理的,买了棺木收殓明白,又买些礼物,不过鱼肉之类,煎煮好了奉祭曹母。二人因辛苦了,遂将祭物拿来配烹调好了,又多买些酒,二人吃得大醉,闭好门户。时已二更将尽,二人因吃得大醉倒身就睡。酒醉的人分外好睡,谁知何妈妈因醉了要睡,连厨下也不去巡看,致火星落在草里一时就烧着起来,烈焰冲天,二人吃得大醉一些不知,皆被烧死在内。那隔壁邻居也有睡的,也有未睡的,那未睡的见曹家火起吃了一惊道:“不好了,曹家火起了,大家救火。”那睡的闻叫也起来了,大家向前救火。等尔来救时火已灭了,惟烧曹家一间而已,这也是天火要烧他一家,就是何妈妈与花荣也是注定在火里死的不题。且说地保至次日与邻右人等计议将三人骸骨收埋。只将曹母骸骨另埋,曹天吉回来就有着落与他。
且说曹天吉从旱路而去,花荣从水路而来,所以不曾相遇。那日到了江都县,来到花府门口,怒气冲天道:“我哥哥死在花虹之手,待我打进去与哥哥报仇。”即时举起四百八十斤重的棍将门乱打,却打不开。见了耳门,遂将耳门打进,逢物便打,一重一重的打进去,打到第三厅。那些闲人都道:“花家近来要败了,九日打三次,看他如此打法又要打出人命来了。”不说众人在旁闲说,且说那花府管门的进去吃饭,所以不晓得,此时吃了饭走出来,听得厅上乒乒乓乓乱打乱喊,吃了一惊,急忙出来,上前一看叫道:“二教师几时到的?为何打上门来?”曹天吉道:“我要打死尔这老奴才。”管门的听了慌忙走进里面去报花子能知道。花子能听了忙走出来双手乱摇道:“二教师不要打,尔兄长是被施必显打死的,不干我事,尔怎么将我厅堂打得如此模样?”曹天吉道:“我哥哥被施必显打死么?那施必显是何等样人,为着何事打死我哥哥?”花子能道:“尔且歇息,待我告诉。”遂将前事说了一遍。曹天吉听了气冲牛斗,大骂:“施必显!尔这狗男女,尔敢打死我哥哥么?我安肯与尔干休!”又哭道:“我的哥哥啊,尔乃威威武武的奇男子,烈烈轰轰的大丈夫,为甚死得如此好苦?”又道:“少爷,尔也是有势力之人,为什么我哥哥被他打死了尔不叫施必显偿命?难道人命关天就如此罢了么?尔何不写一封书与我,是何道理?”花子能道:“怎说没有?我写了函书差花荣去请尔来报仇,为何反来埋怨我?若不寄书去尔如何晓得来?”曹天吉道:“我何曾接尔什么书来?”花子能道:“怎么没有?六月初八日施必显打死尔令兄,初九日我就修书发与花荣去了。”曹天吉道:“我初九夜三更,梦见我哥哥,初十日即时起身,何曾见花荣?”花子能道:“敢是错了路?尔说梦见令兄,是怎样的?”曹天吉道:“那晚我睡到三更,梦见我哥哥满身是血叫我来报仇,说要报仇只问少爷,我只道是少爷谋死的方才打进,如此多多得罪了。”花子能道:“不妨,不妨,若是高兴再打,尔若打完了我再来买。”曹天吉问道:“那施必显住在哪里?”花子能道:“住在山西。”曹天吉道:“又来骗我了,他住在山西怎么到尔府上来?”花子能道:“他是流落来的。”曹天吉道:“我怕不晓得,只问尔现时他住在哪里?”花子能道:“住在李荣春家内。”曹天吉道:“如此说我就去。”花子能一把扯住道:“尔晓得李荣春家住在哪里?”曹天吉道:“不晓得。”花子能道:“却又来,人也认不得路也不知就要去,待我叫花兴带尔去。”遂叫道:“花兴,尔同二教师到李荣春家去。”花兴道:“叫我吃酒吃饭我就晓得,叫我去相打我却不晓得。”曹天吉道:“不要尔相打,只要尔带路。”花兴道:“如此说二教师随我来。”曹天吉别了花子能随花兴而去。
花子能见曹天吉去了,心中大喜,来见秦氏道:“少奶奶,曹天吉到了。”秦氏道:“为何来得如此之快?”花子能道:“说也奇怪,曹天雄在生英雄死了也有灵,他魂归故土托梦与曹天吉,所以曹天吉就到此要报仇。如今到李荣春家中去,只怕施必显要死在小吕布手里了。”秦氏道:“什么叫做小吕布?这是什么典故?”花子能道:“就是《三国志》的吕布,他生得标致,武艺高强,王司徒用了美人计凤仪亭戏貂蝉,所以刺死董卓。”秦氏道:“敢是唱戏那小生,插雉鸡尾拿方天戟刺董卓那个吕布么?”花子能道:“不错,那唱戏是假的,真的是不曾见过,如今看小吕布似真的一样。”秦氏道:“怎么能得见他?”花子能道:“这也不难,我与他厅上吃酒。尔就闪在屏门内偷看,岂不就见了?”秦氏道:“果然不错,待我也看个小吕布是怎样的一个人。”花子能道:“只怕尔见了,日夜要恶睡呢。”秦氏道:“亏尔说得出口,自己的夫妻说这个话来,岂不是个乌龟?”花子能道:“不过说笑而已。”那花子能不说与秦氏晓得也罢,又许她见曹天吉,所以秦氏与曹天吉通奸弄出天大的事来,皆是花子能平日作恶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