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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陆应旸撰
《樵史演义》序
樵子日存山中,量晴较雨,或亦负薪行歌。每每晴则故人相过,携酒相慰劳;雨则闭门却扫,昂首看天。一切世情之厚薄,人事之得丧,仕路之升沉,非樵子之所敢知,况敢问时代之兴废哉。然樵子颇识字,闲则取《颂天胪笔》、《酌中志略》、《寇营经略》、《甲申纪事》等书,消其岁月。或悄焉以悲,或戚焉以哀,或勃焉以怒,或抚焉以惜,竟失其喜乐之两情。久而樵之以成野史。不樵草樵木而樵书史,因负之以售于爨者。放声行歌,歌曰:
山迳兮萧萧,山风兮刁刁。望旧都兮迢迢,思贤人兮焦焦。舟子兮招招,须友兮聊聊。心旌动兮摇摇,樵斧荒兮翘翘。醉起兮朝朝,醉眠兮宵宵。好鸟兮鸣条,好花兮未凋。容与兮逍遥,聊且兮为此中之老樵。吁嗟乎,山中之老樵!
§§§第一回幼君初政望太平
奸珰密谋通奉圣
丝屏稳住莺娇语,荷翻狼藉珠儿雨。砌草逼愁长,花归竹放香。芳池斜照独,妒杀双鸳浴。天外鹭鹚飞,风中健翮低。
《菩萨蛮》
藕花叶烂莼香歇,落赋归兮何处归?
锦囊蹇用亦得意,桐隐何言严子矶。
旧径石楼迷不见,藤萝无恙云褰衣。
笛中仿佛梅花发,剪出商声片片飞。
结夏空岩曷称快,檐花溪鸟两依依。
杖接良朋樽贮酒,那得举网鲈鱼肥。
遴毫磨墨谱轶事,得着如狂失如饥。
樵夫野史无屈笔,侃然何逊刘知几。
自古国家治乱兴亡,虽是天命循环,若一味靠天过日子,尧舜枉了做圣主,桀纣落得做暴君;尧舜时的臣宰枉了做忠良,桀纣时的臣宰落得做权佞。可也是,有了好君,用了贤臣,自然天下太平;有了庸君,用了奸臣,自然天下叛乱。到了叛乱的时节,百姓个个困穷,盗贼哪得不生发?海内人人恶乱,地方哪得不骚扰?把一统山河渐渐都弄坏了。就有英君出世,未免过于诛戮,轻于变更,哪里还挽回得来,支撑得住?
且说明朝洪武皇帝定鼎南京,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四海宾服,五方熙皞,真个是极乐世界,说什么神农尧舜稷契皋夔。传至万历,不要说别的好处,只说柴米油盐鸡鹅鱼肉诸般食用之类,哪一件不贱?假如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这是极算丰富的了。还有那小户人家,肩挑步担的,每日赚得二三十文,就可过得一日了。到晚还要吃些酒,醉醺醺说笑话,唱吴歌,听说书,冬天烘火夏乘凉,百般玩耍。那时节大家小户好不快活,南北两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员都上本激聒,也不震怒。人都说神宗皇帝,真是个尧舜了。一时贤相如张居正,去位后有申时行、王锡爵,一班儿肯做事又不生事,有权柄又不弄权柄的,坐镇太平。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好不感叹思慕。
泰昌也是圣君,登极不久,就殡天了。这就是劫数将到,国家的大不幸了。一时京师的人都说是郑贵妃希图把泰昌弄倒了,要她儿子福王嗣位伏案,故此先进美色,弄出皇帝病来。又有奸医崔文升、李可灼,未必是郑贵妃买嘱他来,或者借此结纳福藩,希图荣贵。连投劫药,一旦崩逝。
九月初六日,天启即皇帝位。时年十六岁,英姿渐露,情窦初开。朝里也有忠良,也有奸佞。那时张差一案已过,红丸、移宫两案尚未十分发觉。天下仰望太平,百官各安职掌。给事中惠世扬在登极的第三日就上一本,劾奏方阁老妨贤病国,破坏封疆等事。又道他谄事郑贵妃,交给太监刘逊、李进忠,助选侍占住乾清宫,党护崔文升,赏赉李可灼,其罪不可胜诛。天启批本,虽不曾把方阁老削职,却也慰勉世扬,不肯阻塞言路。这时节常随的太监魏忠贤,虽在宫里掌司礼监,还有好太监王安,次相又是不阿附的。故此头一个本,京师都道:“好了,皇帝是个纳言的了。”从此上本的不只一人,不只一事。
十二月初旬,有御史方震孺上一本,说三朝的事体道:“设差而癫人也,然不癫于他所,而癫于元子之宫,先帝之宫且在五步之内。”又道:“使乾清而久居选侍,则至尊当避处于何地?使贵妃而久处慈宁,则孝端且怨恫于无栖。曾提宫闱之线索,岂尽虚空?兼以佳冶之薰蒸,惨于挺刃。”又道:“朝夕周旋若惟二三内臣,嘲笑易轻,窥可虑。窃意旨而尝巧,负太阿而不觉。近以中旨之屡宣,恐滋斜封之隐祸。今日所最急者,莫如宫闱。一有主持,则乘间进御者,既有所畏而不敢前;非分矫窃者,亦有所防闲而不敢肆。转于桃夭为期已近,当事者宜惟日不足早完大典。”
你道方震孺为何说这话?只为魏进忠已经赐名忠贤,渐渐进用。即将司礼监好太监王安,瞒着皇帝,杀于海子里。只说奉旨。若皇帝不问罢了,问起只说病故。天启大婚未成,情窦大破,被乳母客氏——还只得三十余岁,美丽妖妍,污了圣体。天启爱她,百培宫城,封她为奉圣夫人,凭她出入宫禁。外边都晓得这事,没一个不惊骇了。然虽魏、客弄权,尚未里通外连,收拾朝贵,以为党援。方御史本虽厉害,天启还只发在内阁去票。阁老韩炉是个好官,刘一燝又是尽心为主的,因此票得好了,天启在本上批道:“这本说三朝事,朕心靡宁。所请鉴往察来,知道了。”
都给事中杨涟又上一本,尽述移宫始末。天启批道:“杨涟志安社稷,当日竭力忿争,忠直可嘉。”命昭示中外,以释群疑。不多几日把阁老方从哲,准他闲住了。朝廷新政,亦有可观。只是魏忠贤渐有恃强专权的光景,朝里官员,如阮大铖、杨维垣、傅櫆、倪文焕一班儿希图荣擢的,摩拳擦掌,何止几千人。正人君子,也有在朝班的,也有在南京的,未免有防微杜渐的意思。杨涟又上一本乞归,他道:
臣妄言宫掖,祸当不测。乃蒙先帝特赐宣召,一介小臣徼主知于大命弥留之日,千载夸其殊遇,乃因备述移宫始末。蒙皇上有“忠直可嘉”之褒,微臣于此大有不安者。垂帘之秘事未闻,人井之烦言啧起,不得不洗涤一番。乃臣发扬主德之苦心,反为夸诩臣节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当时诸大臣共有防微虑隐之意,首请御殿受嵩呼者尚书嘉谟,而捧皇上之左右者惟贤、一燝也。臣以愤争之故,独受忠直之名,臣之不安二也。宫禁自就肃清,社稷有何杌陧,而圣谕以志安社稷为言,臣之不安三也。臣以穷蹇肮脏之人,而际二圣知遇,书生之福力,至此极矣。知止可以风顽钝,能退可以省议论。乞浩荡之恩,放臣同山农野老共咏尧天舜日,岂不休哉。臣赍本赴文华殿门叩头毕,移出城外候旨。
这本一进,天启不发阁票,竟听回籍,朝里也就有些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