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说着回头看看她,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既然来了,人也陪过了,就活着吧。把早前儿过的日子都忘了,别常拿来折磨自己。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谁还笑话你不成?你现在拧着自己,不与大伙儿结交,非得隔出个你我,对你没好处。现在不比你从前,想怎么着怎么着。不会巴结讨好的,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以前你家里院儿的奴才什么样,你该见过的。”
说到奴才样,姜黎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阿香感觉得出来,也不装那瞧不懂的,直剌剌挑开了仍是说:“你别不爱听,你现在比起那些奴才还不如。他们到底有主子看顾疼惜,是大院儿里的人,到得外头也算有头有脸。咱们啊……”
下头的话,阿香不想再说下去。她是个乐天派,就是知道所有的道理,也不愿常想那扰心的事儿。她自顾吸了口气,瞬时就把这心思驱了,又找别的话与姜黎说,“我想起来了,我还得再嘱咐你几句,你若觉得有用,就往心里记记。咱们将军是从来没找过女人伺候的,据说是心里有暗结,对女人生恨,他从来都没瞧过我们这些人一眼。现在找了你,细说起来,好也不好。不好么,就是他这对女人的心思,没有柔和气,不知道轻手,也没有情趣。好么,那就得看你本事。你把他哄住了,伺候好了,往后只伺候他一个,便是最好。”
提到沈翼,姜黎身上便不自觉微微颤起来。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还是个清秀少年的模样,现在哪里还有半分以前的样子。想是塞关的风沙磨的,让他的脸都变得棱角分明起来。眸子里尽是肃杀寒意,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姜黎羞恼于他们身份的对调,忽说:“我宁愿伺候别个,也不愿伺候他。”
阿香啪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糊涂了不是?能伺候一个,就不去伺候两个。这也不是你说想伺候谁就伺候谁的,将军腻了你了,赏给下头的人,这不是好事儿。睡你的人多了,你还拿自己当个人么?跟我们似的,你不是不愿意么?再说了,或得了花柳病,那是要命的事儿。”
姜黎跟她说了一句话,现下稳下情绪来,虽叫她拉着还不太自在,到底是愿意与她说话了,便问:“你们不怕么?”
阿香笑,“怕有什么用,该死的时候,想不死也不成。”
姜黎闷声,“我那般嫌恶你,你还跟我说这么多……”
阿香叹口气,“不是跟你,但凡有新来的,我都说。都是苦命的人,总希望,还有人过得好些。之前来的姑娘,都先往李副将军那里送,没有人能常伺候的。不过十天半月,腻了,就赏了下头的人了。一次伺候三两个,都是常有的事儿。”
姜黎脊背发紧,“受得了么?”
阿香回头看她,“你现在这样,肯定受不了。所以,你把沈将军的心笼住了,或者把他身子笼住了,便是受他些粗暴,都是好的。别将他惹恼了,送给下头人摆弄,你小命都要没了。”
“你不知道我跟他的事儿……”姜黎说这话的声音很小,在阿香打帐门的声音飘散而过。阿香没听见她说什么,拉了她进帐,握握她的手说:“早点睡。”
姜黎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来,难为乖顺地道了声:“嗯。”
她脱了裙衫袄子躺去床上,裹着冷重的被子缩成一团。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在疼,昭示着她已经成为了跟这营帐里的女人一样的人。她守了十多年的贞操没有了,这里无人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大伙儿都把这事当家常讲,半分隐秘羞耻也无。在这里,除了活着,什么都不是要紧的事儿。
姜黎一夜未眠,在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折磨中熬了一夜。眼睛看着帐外有阳光亮起,那种难捱的痛苦从心底泛出苦味,浑身也跟着难受起来。阿香在她背后轻推一下,叫她,“起来了。”
她从床上起来,撑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套衣衫、理褥子。这些事情原都是家里下人做的,这会儿她也能自个儿做好了。理好褥子跟帐里的女人一起出去,到伙房讨要一碗晨起填肚的清粥。
军队的人都起的早,五更天一过便开始了一日的操练。现时西北边境这里还算太平,并没有连日战火。士兵们驻扎此处,探勘消息,也不忘日日进行操练,而保家国平安。这些糙老爷们儿,活得粗犷,唯一的乐子大约就是还有一帐的营-妓陪着。
在姜黎这些人到伙房的时候,士兵早结束了晨练,并吃了早饭。伙房锅灶里还剩下的,都是些残粥剩饭。阿香拿了两个灰陶碗,往姜黎手里塞了一个,拉她去桶边盛饭。都是些剩底儿的东西,盛起一碗来,吃不到半饱。
姜黎强迫自己低头喝粥,再是觉得邋遢无味像猪食的,也都吞下去。她刚吃一口,阿香突然从袖子里掏出大半个馒头来,撕了一大半往她手里塞,自己只留了一口,“吃吧,昨儿个没睡好,再吃不饱,今儿怕是干不动活了。”
“不必。”姜黎看她一眼,出声推辞。她没有胃口,连碗里的清粥都是勉强吃下去的。
阿香却还是往她手里塞,“别啰嗦,快吃吧,难为我在伙头军那里讨了这大半个,还是仗着你的名头。”
“仗着我什么名头?”馒头塞在她手心里,姜黎垂目看了看。
阿香把那一口馒头吃掉,塞牙缝儿也不够的,说:“昨晚的事,大伙儿都知道了。待会儿你瞧着,旁人对你定不一样。”
姜黎明白,现在自己是上了营中将军床的女人,且还没有被厌弃,终归比其他女人高那么一截儿。她一直盯着那馒头看,最终还是拿起来往嘴里送了去。这和她以前吃的精米精面做的东西不同,粗糙,拉硌嗓子。可是她不吃,就得挨饿。横竖忍下来几天了,也该强迫自己慢慢适应才是。从昨儿晚上丢了贞操,并哭了那一通,又和阿香说上了话,姜黎觉得,自个儿也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她把馒头吃完,和阿香去洗了各自的陶碗,便与其他人一起分散到各个帐篷里收脏衣服。她们做营妓的,可不是晚上伺候人那么简单。白日里要做的,没一件是轻松的。整个军营的男人,吃喝拉撒,都得有人跟着收拾。伙房人手不够的时候,她们也要帮着摘菜洗米生火。男人们的衣裤鞋袜,都得由她们来洗。并着没衣服穿了,没鞋穿了,都要她们一针一线地缝制。
阿香对姜黎的事上心,督促着她往军营主帐里去。她不知道姜黎和沈翼之间的故事,只当沈将军是个行事粗憨之人,非一心想让姜黎讨好了他,不沦落到与她们一样的境地。
姜黎不愿意,退着身子往后躲,“我收别处的衣裳,也成。”
阿香不依她,与几个女人拉扯她到主帐那,往里道一句,“将军,来收脏衣服。”
说完人就去了,留下姜黎一个。姜黎便在帐外站了片刻,抿唇屏气打了帐门往里去。她不与沈翼行礼,进去就往屏风那侧去。仰头拉扯了屏风上的衣衫褥单下来,搁怀里抱着,便要出帐。她不怕沈翼,只是不愿意面对他,不愿意听他提及过往,再说羞辱言辞。
哪知沈翼偏不让她如愿,在她走到帐门边的时候叫住她,说:“给我磨墨。”
姜黎知道做下人的只有唯命是从的份,便将手里的衣衫放在帐门边,回去沈翼所在的案边,跪坐在蒲团上,给他磨墨。她不看沈翼,也不出声,只是颔首低眉动着手里的磨石。
沈翼冷笑一声,忽说:“稀奇,你也能受得下这些委屈。”
姜黎还是不说话,磨好了墨站起身来,便往帐门边去。沈翼倒是不畅意了,冷声道一句,“站住!”
姜黎便只好又站住,回过身来问:“将军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她虽说着下人的话,却还是心高气傲的语气态度。这副心高气傲的样子,永远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是沈翼心头的一根刺。这个女人便是沦落至此,仍然能让他不自信,让他沉稳不住。他锻造了数年的心性,到了她面前,依然又带上了意气。忍不住嘲讽她,打击她,想看到她卸下骄傲的模样。
他冷目盯着她,语气冰冷,“过来。”
姜黎也不再与他起争执,摆着一副与他一样的脸,去到他旁边。
沈翼又说:“坐下。”
姜黎便把双手掖在小腹上,缓缓坐下身子,却是还没坐稳,已经被他一把拉过去抱在了怀里。余下也没有反应的时间,他俯首压上她的唇,直侵而入。
姜黎在惊慌中闭紧了口舌,险些咬到他的舌尖,而后便是侧头躲避。躲避也不成,沈翼伸手固定住他的头,在她唇上啃咬片刻,命令式地说了句,“张嘴。”
秦泰嘴边呵出一团热气,“没有,军营里的营妓他也不要。我是没被女人伤过心,不知道正常与否。但我想着,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一定馆子里逛个够,好好找各样的女人发泄彻底才是。他不,他都忍着,折磨自己。这不是好事,你没瞧,整个人都扭曲了。”
姜黎“啧”一声,“真肤浅。”然后看向秦泰,“你。”
秦泰听这话又要胀气,但想着今儿才因这个闹过,不能再闹,因就忍下了这口气,说:“肤浅也自在,不能受他这么多罪。”说着这话又认真起来,看向姜黎问:“你和他又重新遇上,且身份对了调,你是怎么想的?”
姜黎把目光转去前方,“我没怎么想,经历了这么多,现下也能承认,当年确实是我过分。他之前对我那个样子,让赵伯长当他的面羞辱我,我当时心里怨恨,觉得这辈子就拿他做个仇人了。可后来呢,他又停了手,对我也有零零散散的照顾,我对他就没了态度。有时候也想,倘或能与他说开当年的事,跟他致个歉,且他受下,我们就算解仇解怨了,以后各自安好。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秦泰好动,手指在腰间的刀鞘上弹出叮叮的响声,“我也没瞧明白,开始是恨你,想把你往死里折腾羞辱,后来好像又变了。但也真够别扭,又不跟你敞开了说话。且不说不跟你,跟我都不成。他什么都搁心里,心思太重。其实那事说开了,冰释前嫌也不是不可能。多大的仇恨,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