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一进家门,就扑倒在棺材旁,痛哭流涕。他整整哭了半个时辰。哭完之后,他因悲痛而面色煞白,狂吐不已。直把黄胆水都给吐出来了。
贺六暗道:张居正还真是个孝子。若不是为了新政,想必他会毫不犹豫的在家丁忧二十七个月。
哭完之后,张居正带着长子张敬修、次子张懋修、幼子张允修给张老太爷出了殡。
在家呆了七天,头七已过。张居正要踏上回京的旅程了。
启程前一天,张居正找到了贺六。他问道:“老六,五年前,你把金寿生的尸体埋在哪里了?”
贺六道:“我把他埋在了荆州城外的苍云岭。那是块风水宝地,站在岭上,可以俯瞰整个荆州城。”
张居正点点头:“你前面引路,带我去金寿生的坟上看看。”
贺六领着张居正,来到苍云岭。苍云岭的东面,有一座坟。坟前立着一块碑。上面大书“隆庆五年殿试榜眼,进士及第,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金寿生之墓。”
张居正抚摸着墓碑,悲伤万分。他自言道:“寿生,老师来看你了。”
贺六帮张居正在墓碑前摆上一应祭品。张居正亲自给金寿生烧了一串纸钱。
祭拜完金寿生。二人坐在苍云岭的一块大石头上,俯瞰着荆州城。
张居正道:“老六,当初金寿生来荆州,你曾提议派锦衣卫的力士保护他,你可知道我为何拒绝了?”
贺六叹了声:“在死人坟边我不能说假话。我猜测,张先生是弃卒杀帅。那个老帅,是辽王。而金寿生,则是那枚被舍弃的小卒。”
张居正道:“你说的没错。派金寿生来荆州之前,我预测辽王会对他不利。我当时甚至盼着辽王会对他不利。到那时,我就有了惩治辽王的理由。唉,要做大事,就必须要学会取舍。为了新政,我只能忍痛舍弃我的这个学生。”
贺六道:“张先生为什么一定要舍弃自己的爱徒?拿其他的户部主事做弃子不好么?”
张居正道:“因为他是我的爱徒!辽王爱屋及乌,恨屋亦会及乌。辽王恨我,就会像恨我一样去恨我的学生。可惜,最终向金寿生下手的,不是辽王,而是荆州府同知穆盛。好在,你老六识大体,顾大局。将谋害金寿生的罪名,扣在了辽王头上。”
贺六叹道:“唉,栽赃陷害,是锦衣卫的本行。张先生,我这一生,做了太多栽赃陷害的事。不过,我敢保证,我栽赃的,都是恶人,陷害的,都是贪官。我是问心无愧的。”
张居正拍了拍贺六的肩膀:“老六,做人啊,凡事但求问心无愧这四个字。为了拿到朝廷中至高的权柄去推行新政,我又何尝没行过诡道呢?你以为我这趟南行,只是为了给父亲奔丧?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到外省走一走,看一看,巡查一番。看看我耗尽毕生精力所推行的新政,是否真真切切给老百姓谋了福。”
贺六道:“张先生,我不是想学吕知府一样拍你的马屁。徐老首辅十一年前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革除积弊,推行新政,天下唯有张居正一人能够办到!他说的没错!”
张居正道:“知我者,徐师也!”
贺六建议:“对了,回京之时,咱们要不要绕道松江府,看看徐老首辅?”
张居正摇头:“算了吧。朝廷里有很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置。绕道松江,会耽搁近一个月的行程。我与徐师傅即便相隔千里,亦是师徒相知。不在乎见这一面。我在朝廷里好好的为百姓谋福,比见徐师傅百次、千次更能让他老人家感到欣慰。”
张居正跟贺六下了苍云岭,回到荆州城。第二天,他们踏上了回京的路。
出荆州城的时候,张居正随口吟诵起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为官大半生。对于家乡来说,我只算个过客。或许,下次回乡时,我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贺六道:“张先生不必伤感。我想,大明真正显现太平盛世之时,皇上会赐您告老,到那时,您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终老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