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帆布雨篷浸了进来,一滴又一滴落在苏小南的眉梢。
那冷意让她惊了一下,拿手去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睛都湿了。
怎么这么不争气地哭了?没出息!
上前线抢险救灾而已,以前不是满口放空炮爱国爱家,有事一定冲前面吗?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在担忧什么?
苏小南自鄙几秒,不得不承认自己依旧是一个俗人,怕死,怕死了就见不到安北城,见不到他们的孩子。
吸一下鼻子,她努力镇定着自己。
“安北城,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这边的雨太大了,太吵了……我的手机也快要没电了。你听我说好了,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我正跟随抢险救灾大部队开赴救灾第一线,险情很严峻——
刚听几个战友在私下说,死了好多人……卡车往里填漏都堵不住来势汹汹的洪水,人就跟畜生一样,被洪水冲走就没了,汽车在它面前也是小菜,一口吞……战友还说,好像有一个营的战士,接到命令撤下前线的时候,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人了,那三分之一……就都没了!”
“苏小南!老子问你具体位置!”
安北城那边心急火燎的声音,把办公室的人都吓住了。
愤怒带来的震动声,嗡嗡作响,却无人敢多嘴!
灾情十万紧急,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可柳市这边通讯有问题,苏小南电话里的声音,也一直断断续续,让他听不太清。而指挥部的调度在险境里也存在一定的漏洞。抗险救灾的背后,威武之师其实也是血肉之躯,并不存在没有半点纰漏的完美——
因此,安北城看到苏小南留下的信息就开始查,得到的结果也只是知道她在柳市。
可前往柳市的救援部队已经多达十几支,具体她在哪个位置,连柳市的总指挥部都给不出答案来。
天灾面前,慌,乱,急,都是人之常情。
他也不可能让人为了帮他找一个女人耽误手上的救灾工作。
“苏小南!”安北城的声音大得胸腔都在震荡,“位置!听清了!你的位置!”
“安北城?”天边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仿佛劈开了密密麻麻的雷雨,断续通话那么久,苏小南第一次清清楚楚听见“位置”两个字。
“我在通往石堡大坝的路上!”
“什么情况?具体一点!”
“大坝已经苟延残喘了,可就我目前看到前往大坝去的队伍还很长……战友们都在往上冲,道路两边有群众正在陆续撤离,不过道路好多被冲毁了,全是泥泞,我们又是逆行,速度很慢,估摸再往上一点,就得下车步行了!”
逆行!
是的,他们一直在逆行。
苏小南曾经在无数个灾难事件中看到过那些逆行的背影,看到过无数的壮举。
却也无法平息真正感受这场面时心底的激荡——
灾民们在横向撤离,往大坝方向运动的只有解放军战士。
汽车载去的又哪里是救灾物资?
分明,分明是战士的尊严以及大爱。
军旗上染着的又哪里是雨水?
分明,分明是战士的荣光以及鲜血。
有群众在朝他们挥手,有人在大喊致谢,有人热泪盈眶,也有人往他们的车厢里丢上来吃的水果喝的矿泉水——
当地群众在用他们仅存的、微弱的力量,对他们的到来表示着感谢。
苏小南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哭腔,望着“电量低,即将关机”的提示,絮语声声。
“安北城,如果……我说如果,我回不来,你记得……一定照顾好我们的儿子和女儿。你可以给他们找后妈,但不可能让他们叫她妈……不,如果后妈真的爱他们,像我一样爱他们,而他们自己也愿意,还是不要强求了,该喊就喊吧。而你……”
停顿一秒,她声音愈低。
“我允许你爱上她,但不许你忘了我。这是一个战士对爱……最后的尊严!”